本文将尝试挖掘【黄金国】卡组的设计原型。
事先要说明的是,对于“合理挖掘设计原型”与“过度解读”这两者之间的分界线其实是比较模糊的,也容易引发争议。个人标准而言,作品中的“梗”一般会有以下特征:
①世界观的构建可能会大量参考已有的(复数)成熟体系,参考的体系之间本质上不能自相矛盾。至少也要在曲解之后能在作品内自圆其说
②对n...
本文将尝试挖掘【黄金国】卡组的设计原型。
事先要说明的是,对于“合理挖掘设计原型”与“过度解读”这两者之间的分界线其实是比较模糊的,也容易引发争议。个人标准而言,作品中的“梗”一般会有以下特征:
①世界观的构建可能会大量参考已有的(复数)成熟体系,参考的体系之间本质上不能自相矛盾。至少也要在曲解之后能在作品内自圆其说
②对neta所在的领域稍有了解的人,能很容易辨别出相关要素
③可能会用到在圈内已经被推翻、弃用,但对于圈外人来说更为熟悉的集体记忆;可能会用到已经被证伪的理论
④可能会对概念、象征、重大历史事件进行具现化、人格化
全文由五部分构成:
各部分内容之间有一定延续性,如果跳跃式阅读的话可能会影响理解。
DBSS中登场的不死族卡组主题【黄金国】,系列内拥有三个字段「黄金国巫妖/エルドリッチ」、「黄金乡/黄金郷(おうごんきょう)」以及「黄金国永生药/エルドリクシル」。
在黄金国第一弹的卡片中,《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是系列内仅有的一种效果怪兽,也提示了他正是整副卡组的运转以及设计理念的核心。
Part 1.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
黄金卿エルドリッチ/ Eldlich the Golden Lord
目前官方简中将黄金卿卡名翻译为《黄金卿 埃尔德里奇》。但在本文需要展示卡名的neta要素时,我依旧会将其称为《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
埃尔德里奇/エルドリッチ/Eldrige是个常用的男性名,意为“圣王(sage ruler)”。
在西班牙语中,el起到阳性单数定冠词的作用(相当于the),用于人名时常常表示这是个称号而非本名,以表达尊敬或者显示对方有一定的地位。比如西班牙英雄史诗《熙德之歌》中的传奇人物熙德(El Cid)。
这里特地强调黄金国巫妖的命名与西班牙语的关联,是由于【黄金国】卡组的设计与西班牙历史密切相关,后文会再作更详细解释。
不难注意到【黄金国】的大量卡名都有「エルド/Eld」的前缀。
「エルド/Eld」可以单纯从字面上理解为“古老”,也有可能是「エル・ドラド/El Dorado/黄金国」的简称。
本家卡片的命名中,该字段和「黄金郷( おうごんきょう )」字段大量出现,明显地指出整个卡图故事的设计都包拢在这层被追逐的黄金梦境的光晕之中。
「エルドリッチ」除了作为人名Eldrige外,同样也能拼写成谐音的Eldritch(怪异可怕的),或者拆分成Eld lich(古老的巫妖,或者是El Dorado Lich的简称),两者都符合这一不死族怪兽给人的印象。
英译名Eldlich采用的是后一种。
西班牙语译名是Arcalich,arca是拉丁语的“箱子”,也是arcane(神秘、奥术)的词根,就此衍生了“秘密、隐藏”等相关的含义。Arcalich指的是经由秘术诞生的巫妖。
无论如何,埃尔德里奇的身份是巫妖这点基本能够确定。
Lich在古英语中原意为“身体,尸体”(body或者corpse),中古高地德语lich,哥特语leik,最终源于一个词干lig,意为形式(form)、形象(shape)、相像(like)。
Body或者corpse的词义在术语lychgate(停柩门)中得到保留,该词指的是通往教堂墓地的入口处带有屋顶的大门。
目前我们对于Lich(巫妖)作为某种能使用魔法的类人不死术士,利用黑魔法或者巫术获得永生,将灵魂存放于命匣(Phylactery),常常有着骷髅或者干尸的外形等固有认知,是一种DND式的印象。最早出现在Greyhawk(灰鹰)Supplement 1 (1975)中,巫妖被描述为:"These skeletal monsters are of magical origin, each Lich formerly being a very powerful Magic-User or Magic-User/Cleric in life, and now alive only by means of great spells and will because of being in some way disturbed."
(这些骷髅怪物有着魔法的起源,每个巫妖在活着的时候都曾是一位非常强大的魔法使用者或者魔法使用者/牧师),但由于受到某种干扰,现在只能通过强大的咒语和意志的手段存活。)
根据VBEX1的描述,有一位男子将有着无尽力量的睿智之魔石Eldlixir通过超人之意志攫入手中,成为了无与伦比的强欲之器,作为支配黄金乡的不死之王「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而降诞。尽管无论设定还是卡图都并未展示这位男子——黄金国巫妖生前的样貌与诞生的过程,但我们可以先设想它的能力与设定与常规巫妖有着相似之处,而胸口的红石则是他力量的来源(也许也是他的命匣)。但从设计原型上考虑,黄金国巫妖的本体并非“某个”人物,而是作为“一段历史”的拟人化形象的可能性更高。
与DND中常常在枯干的躯体上披着褴褛法袍的巫妖不同,埃尔德里奇的外形光鲜亮丽,镶嵌于胸口的海螺状红石,覆盖全身的黄金铠甲,紫袍与珠宝,无处不夸耀着自身无上的财富和权力。
胸口处的红石在每张出现的卡图中都焕发着光芒,无疑是他力量的核心所在。其外形来源于斐波那契螺旋线,又称为“黄金螺旋线”。
这是该卡组中“黄金”和“螺旋”这两个意象的第一处交汇。
斐波那契数列由意大利数学家莱昂纳多·斐波那契(Leonardo Fibonacci)在1202年的《算盘全书》中以兔子繁殖为例子而引入,又称为“兔子数列”。书中假设有一对成年兔子,每隔一个月就生一对小兔子,而小兔子一个月后成年并加入生小兔子的行列,如果每对兔子都经历这样的出生、成熟、生育的过程,并且永远不死,问N个月后有多少对兔子?
简而言之,这个数列从第3项开始,每一项都等于前两项之和。
这个数列会是这样的:1,1,2,3,5,8,13,21,34,55,89,144,233……
新的斐波那契数可以用前面的斐波那契数定义。对于这些数我们可以用一对方程将其递归定义出来:
FIBO(n)=FIBO(n-1)+FIBO(n-2) 当n>2
FIBO(1)=FIBO(2)=1
假如我们定义一个无穷的几何图案,称为G。用隐含表示法定义。
如a图,有两个结点,标上G。假如我们遇到一个结点,就需要用整个结构扩展这个结点。
在b图出现拓展,把整个结构缩小了放到了G之上。
我们继续拓展图案G,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树状图案。将所有结点从下到上、从左到右标注数字,并且把两个额外的结点(数字1和数字2)插在底部,那么我们就可以从这棵无穷树上发现十分奇特的数学性质,从右边往上数就是斐波那契数列。
图案G的整个结构可以只用一个递归定义来编码:
G(n)=n-G(G(N-1)) 当n>0
G(0)=0
只要对每个n算出G(n),并且将计算结果放在n下面以构成一棵树,就可以建立起上述的图案G。最后这棵树出现了极其规则的递归几何描述。
而且这一结构这意味着,如果我拿出树状图的一小部分,我相当于是拿着整个图形的一个完整的副本——事实上,是无穷多个副本,因为该图形具有无穷嵌套的自相似结构。
黄金螺旋线是根据斐波那契数列画出来的螺旋曲线,通项公式为
解得
是黄金分割比,其本身就是一个分形的例子。
递归(Recursion)是指函数调用这个函数自身。
而分形就是递归的应用,运用递归方法我们可以绘制出分形图。分形通常被定义为“一个粗糙或零碎的几何形状,可以分成数个部分,且每一部分都(至少近似地)是整体缩小后的形状”,即具有自相似的性质。
放在黄金国巫妖的设定上,也许我们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对“永久”或是“不死性”的表现。
自然界中存在着许多符合黄金螺旋线的分形图案,鹦鹉螺就是其中一例。
在阿兹特克神话中,海螺壳(ehecacozcatl)被切开后呈现的螺旋图案,象征着宇宙的寒冷、黑暗,与阿兹特克的羽蛇神(Quetzalcōhuātl)密切相关。在帝国特诺奇蒂特兰中心区域的宗教学校(calmecac)遗迹就挖掘出了海螺形状的城垛(作为一种装饰性结构,非防御性结构)。
而【黄金国的】设计也与阿兹特克的历史有密切联系,在下文会再详细叙述。
calmecac的海螺状城垛
另外,黄金国巫妖身着的紫袍,个人推测可能也与海螺有关,即生产骨螺紫/推罗紫的染料骨螺。
染料骨螺分布于地中海沿岸及其毗邻的东北大西洋沿岸的葡萄牙及摩洛哥,它的鳃下腺会分泌紫色素前体及催化该前体的酶,当它们连同染料骨螺其他粘液一起被排出体外后,经过光和氧的催化,就会生成6,6'-二溴靛蓝,呈现出美丽的紫色。
这一珍稀的颜色被称为推罗紫(Tyrian purple),也有称为腓尼基紫(Phoenician purple)。推罗(Trye)这一译名出自《和合本圣经》,它是腓尼基最大的城市,也是前罗马时期地中海最大的贸易中心。用于制作推罗紫的骨螺和岩螺所生长的环境遍布地中海大部分沿岸,而得益于地中海航海贸易的腓尼基人沿着这些区域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市。
1636年,彼得·保罗·鲁本斯绘制的油画《赫拉克勒斯的狗发现推罗紫(Hercules' Dog Discovers Purple Dye)》上,就描绘了一枚海螺被赫拉克勒斯的神犬咬碎后,海螺的粘液黏在狗的口鼻上呈现出紫红色的画面。
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中也记载了人们从骨螺中收集推罗紫的活动:「……小的贝类难以直接取出腺体,工匠们会整个打碎;而对于较大的海螺,人们选择剥掉外壳再取出分泌原液的部分。当然,人也可以刺激贝类挤出黏液,不过这种非杀害的方式会弄脏双手。根据贝壳种类和染色方法的不同,可以制作出蓝色、深红和紫色的色料,而最后一种最珍贵。」
这种颜料制作工艺复杂,同时要消耗极大量作为原料的海螺,因而价比黄金。
它是财富和权利、地位的象征,古罗马只有元老院的贵族和王室成员才能穿上推罗紫镶边的托加长袍。在卡里古拉、尼禄统治期间以及公元4世纪,推罗紫成为罗马皇帝的专用颜色。我们所说的古罗马的“紫衣贵族”就是由此而来。
黄金、螺旋、不死与王权,这四个关键词将相互交缠、贯穿整个卡组设计,而《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正是这四个词凝练而成的具象。
Part 2.人与金属的万灵药(Elixir)
在18世纪中叶,已经有七种金属被人们发现。
贵金属:金 银
贱金属:铜 铁 锡 铅 汞
金属贵贱除了取决于货币价值以外,还取决于内在美和抗腐蚀能力。而黄金被认为是最完美的金属。在拉丁炼金术时代,七种金属和七大行星的对应关系已经固定下来,这与《翠玉录》中的“上者来自下界,下者来自上界”相呼应。而基于地心说的七大行星,黄金在行星中对应太阳(Helios)。
在自然研究中,魔法、占星与炼金术这有着紧密关联的三者常常会被冠以“隐秘科学(occult science)”的标签。但这种所谓“西方神秘学”认知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在主流文化为自己辩论、辩护的过程中被逐渐构建传来的刻板印象,这种辩论可以追溯到古代晚期。这类知识相当于自启蒙运动以来被边缘化的“被拒知识”的总和,主流的基督教文化以及现代社会和世俗社会,都借助划分出这一“他者”而确立自己身份的界线。
K社在卡片设计上常常也乐于采用这些刻板印象的元素。比如「魔女术」的设计部分沿用了加德纳创立的威卡教,是对异教自然崇拜的复兴,又体现出将巫术崇拜解读为女神宗教(Godness Religion)的倾向(强调自然中的女性原则是对一神论男性神祗的替代);比如「炼金兽」的设计中与实验室操作关联的要素被一定程度淡化,更强调其研究者似乎掌握了某种与魔法无异的力量。
但本文重点不会放在对历史与记忆史作出清晰的梳理和区分,内容将更多集中在解释卡片设计具体采用了哪些元素上。
西方炼金术史按时间顺序一般可以分为3个主要时期:希腊-埃及时期、阿拉伯时期和拉丁欧洲时期。
其后的18世纪至今,炼金术有过复兴和重新诠释,这一时期与其说炼金术作为一门科学得到了发展,还不如说是在思想文化运动中有了活跃的表现。而我们目前对18世纪前炼金术产生的种种误解基本也是这时期诞生的。
无论是作为被构建的“神秘知识”的炼金术,还是在真实的历史中,黄金都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地位,在此无法涵盖完整的内容,只能作浮光掠影的介绍。
19世纪初,莱顿纸草和斯德哥尔摩纸草在埃及被发现,这些珍贵的文本可以追溯到公元3世纪,在炼金术诞生之前。
它们包含了大约250个实用作坊配方,大多数都讨论了如何防止贵重的奢侈品和商品:将银染色使之更像金;对铜染色使其更像银;制作人造珍珠和翡翠等等。也包含有一些用来确定各种金属(贵或者普通的)纯度的检测手段。
它们只代表炼金术奠基时代的极小一部分残余,拜占庭的抄写者将其汇总为《希腊炼金术文献》,其中最早的文本可以追溯到公园1世纪末或2世纪,标题为《自然事物与秘密事物》(Physika kai mystika),其作者被称为德谟克利特(伪)。Mystika并非指我们今日所说的神秘事物(有特殊宗教或者精神含义、难以描述的个人精神体验),在古代仅仅指需要保密的事物。对于伪德谟克利特来说,这些工序是秘密的,因为有利可图——也可称之为商业秘密。
也许在公元3世纪,无法确定具体时点,人们开始产生制造真金白银的想法。
制金工序称为chrysopoeia(源自希腊词chryson poiein/制金),与之伴随的是相对不那么常见的argyropoeia(制银)。
将一种金属转化为另一种金属的工序称为“嬗变(transmutation)”
自此,炼金术师们便可以全身心致力于一个清晰的目标——金属嬗变。
最早的炼金术著作作者们从不同的工匠处借鉴了技术、工具、工序,但自认为是区别于他们的一个群体。所以炼金术和炼金术士在公元3世纪获得了独立的身份。在佐西莫斯活跃的年代(推定约公元300年)保密和匿名开始大量出现在炼金术文献中,可能与戴克里先皇帝在公元297-298年对埃及叛乱的暴力镇压,并试图破坏炼金术的文献遗产有关。
据称戴克里先曾下令烧毁“埃及人在金银炼金术(cheimeia)方面所写的全部书籍”,据一份讲述戴克里先迫害期间的殉难基督徒文献记载,这是为了防止埃及人积累足够多的财富以再次反叛。(Acta sanctorum julii(Antwerp,1719-1731), 2:557;John of Antioch, Johannes Anitiocheni fragmenta ex Historia chronica, ed.)
假如焚书确有其事,可能与戴克里先推行全国境的货币改革有关。公元3世纪见证了罗马帝国货币的持续崩溃,戴克里先采取的解决办法是发行新货币。由于埃及书籍中常常讲述仿造贵金属的各种手段,或者在理想情况下制造新的金银,这类过程似乎是希望维持货币稳定的统治者不乐见的。禁止炼金术书籍的帝王法令也许可以为佐西莫斯的作品中为何出现高级的保密措施提供一些历史背景。
关于炼金术是否能实现真正的嬗变,历史上对此的辩论从来不曾停息。
炼金术在阿拉伯扩充发展的时期,伊本·西那在《治疗论(Kitab al-shifa)》中提出对金属嬗变可能性的反对意见,核心涉及两个要点:人的弱点和人的无知。
伊本·西那认为人工制备的东西永远无法与自然造物相提并论。他指出人的弱点:人的力量比自然小得多。关于人的无知,伊本·西那声称我们所感知到的金属差异(即术士们努力改变的东西)并非真正的本质差异,而只是表面差异。人们无法知道真正的差异是什么,所以不能正确地产生或改变它们。
人的弱点和无知结合,试图使金属发生嬗变的炼金术师们虽然“可以做出卓越的模仿……但在这些[模仿]中,本质的本性依然未变;他们受到催生性质的主导,在这些方面可能会犯错误”。
这一论点极具影响力,因为《治疗论》这部分后来被翻译成拉丁文,在欧洲广为流传,并往往是以亚里士多德之名。
罗马的吉莱斯(Giles of Rome,约1243-1316)更进一步,总结出如果炼金术可以制造出金,“它不应用作货币,因为金和这些金属有时被用于药物和其他对人体有益的东西。因此,如果这种金石炼金术的,它可能会极大地伤害人体”。
面对这些攻击,炼金术的拥护者依然热情捍卫这门技艺及其效力。方济各会修士罗吉尔·培根反对技艺弱于自然,甚至反过来认为人的技艺比自然更强。他断言,一切实验室产品都是如此,人对自然物的复制可以优于自然物。这种思想延续至今,成为了现代化学的基础。
对于炼金术是否能产生同等天然物质的辩论最终上升到权利的最高层。
1317年,教皇约翰二十二世颁布教令,指出炼金术的宣扬者的确在自欺欺人。
以及当炼金术师在制金方面屡屡失败时,“他们最终用假嬗变来冒充真金银”,并指出他们伪造钱币,出售给诚实的人。
他的谴责实际上是对于造币和欺骗方面的。而在公众心目中,炼金术师一直都与这些犯罪活动相关联。基本关切都是保持作为经济基础的贵金属纯度和价值——也许戴克里先在一千年前下令烧毁埃及人书籍时,也是出于同样的关切。
从中世纪到18世纪,法学家们一直在争论炼金术及其产物的合法性。
而炼金术士内部的两个变化可以合理地追溯到愈加严厉批评的氛围:保密性的增强,以及构建炼金术与基督神学之间的联系。
约1310年,鲁庇西萨的约翰(Jean de Rupescissa)生于法国中部的奥弗涅,在作为圣方济各会一名修士期间,受到属灵派修会思想的影响,他开始反对方济各会日益制度化。
属灵派自认为是圣方济各的真正追随者,支持彻底贫穷,并陷入启示论狂热,喜好预言,坚信敌基督即将出现。
教会当局对属灵派进行镇压。1344年,约翰被捕,在牢狱中度过余生。期间撰写了大量炼金术或者预言性的著作。作为一名致力于彻底贫穷的属灵派修士,在1350年左右撰写的《光之书(Liber lucis)》中他指出了自己研究制金的目的。
他认为敌基督的灾难近在眼前,教会必须借助各种方式去抵御他,其中包括炼金术。
出于同样的目的,约翰在《论万物的精华》中讲述了他认为需要帮助基督徒抵御敌基督,而要得到完全的健康,他在葡萄酒的蒸馏物中发现了一种防止腐败和衰颓的物质,亦即“酒精”。他称之为“燃烧之水”或者“生命之水(aqua vitae)”。
自约翰之后,炼金术(和化学)将永远与医学紧密联系。
他的作品例证了后来欧洲炼金术的两大目标——嬗变金属和制备药物。约翰认为这两个目标可以帮助受压迫的基督徒在敌基督统治期间获得所需的健康和财富。
在对敌基督的关注消退后,这两种回报的诱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从【黄金国】卡组的「黄金国永生药/エルドリクシル」魔法·陷阱卡中,同样能读出这份诱惑散发的甜味。
黄金国永生药
作为黄金国巫妖力量核心的海螺状石头,在某种仪式中经历了黑→白→红三阶段的变化。从仪式参与者的反应来看,仪式最后似乎陷入了失控的局面,但经由此诞生的红石无疑能够释放出它本应有的强大力量。
卡名中的「エルドリクシル/ Eldlixir」,是作为前缀的「エルド/Eld」+「エリクシール/Elixir」合成的生造词。
Elixir意为转化剂。在希腊-埃及时期,炼金术士用xerion(炼金药)来描述转化剂,这个词原本指的是一种可以治疗创伤的药粉。
而在炼金术于穆斯林世界传播的时期,出现了一位在阿拉伯炼金术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物贾比尔·伊本-哈扬(Jābir ibn-Hayyān),他同样使用了xerion这个术语,将其转写为阿拉伯语词al-iksir,后来这个语词作为elixir流传下来,指代有神奇效果的物质(尤其是药物)。
中译名的Eldlixir翻译为「黄金国永生药」就是源于此。
贾比尔从希腊的自然哲学中借用了两个概念:
① 亚里士多德的“四种基本性质”以及“四元素”的关系
亚里士多德认为事物的四种基本性质(热冷湿干)与质料结合时,就产生了四种元素(火气水土)。而在贾比尔的著作中,这些元素是可以分离出来的具体物质。通过将复合物进行分解,火、水、气可以蒸馏出来,而土则是残留物。四种单性质的物质一经分离,就可以结合成一种转化剂。
② 帕伽马的盖伦将希波克拉底的医学与亚里士多德的性质和元素学说组织起来的理论
盖伦认为与四元素学说对应,人体也包含四种体液(血液、粘液、黑胆汁、黄胆汁),同时也有着各自的基本性质。四体液平衡时人体就是健康状态,而失衡时人体就会生病。医生需要查明失衡的原因,刺激身体或者用相反性质的药物来帮助恢复体液平衡。
贾比尔的转化体系也基于同样的原理运行。他认为每种金属的性质都是以精确的数学比例结合得,比如金是热和湿主导,铅则是冷和干主导。将铅转化为金,则需要导入热和湿,减少冷和干。
炼金术士分离出单一性质后,将这些物质结合到金属中,就可以调整金属性质的比例,实现金属的转化。这种特殊的炼金药就如同患者所需的特定药物一样。
贾比尔在著作中论述了炼金药的三个层次,区别在于对进入炼金药成分的性质的净化程度。性质越纯净炼金药的效力就越大。而极为纯净的性质的恰当结合会产生最伟大的炼金药(al-iksir al-a‘zam),即是能够将任何金属都转变为黄金的哲人石本身。
被托名与鲁庇西萨的约翰一同是方济各会的炼金术士的雷蒙·卢尔(Raymond Lulle)所著的炼金术文本《证明》(Testamentum)在1332年问世。书中的内容大都在讨论如何进行哲人石的制作,作者卢尔(伪)认为哲人石是一种普遍适用的药物,能够“治愈”贱金属(使其转换为黄金);消除宝石的缺陷(改进宝石);能够治愈人和动物的所有疾病,刺激植物生长。
这本流行的著作营造了一种观念,即哲人石是“人和金属的药物”。
该观念与我们目前所熟知的流行说法“哲人石就是永生药”十分接近,但伪卢尔在其著作中认为哲人石尽管能治愈疾病、延长寿命,但并不能让人永生不死。这种现代的误解可能是来自于炼丹术与欧洲炼金术观念的融合。
哲人石另一种常见的译名为贤者之石(Philosopher's Stone),从黄金国永生药三枚卡片的命名来看,术士们正在举行制备贤者之石的仪式。
从《黑化觉醒之黄金国永生药》来看,其仪式场所的设计也与四元素-四种基本性质-四体液的关系示意图有着一致性。
虽然在现实中,比起卡图中近乎仪式魔法布置的会场,炼金术士们制备贤者之石通常是在烟熏火燎的实验室中进行。
贤者之石制备的原料众说纷纭,但至少到了现代早期,其制备过程有着相对统一的意见:
制备的物质或混合物被置于卵形瓶身的长颈玻璃容器,由于其腹部大小和形状,也因其功能在于“分娩”贤者之石,它常被称为“哲学蛋(ovuim philosophicum)”。
在寓意画中贤者之石的成功制备也经常以孵化飞出的鸟来表现。
将密封的“蛋”置于炉子中用正确的温度(又是个引发混乱的来源)加热。显而易见,这里肯定产生了许多装置爆炸的记载。
正确选取并制备材料,又避免了爆炸后,三四十天以后物质会变黑。这是贤者之石的第一种“原色”,拥有“乌鸦头(caput corvi)”“比黑更黑的黑色(nigredo nigrius nigro)”或“黑色(nigredo)”等许多名字。
持续加热后,黑色据说会在数周内褪去,被许多短暂且时常变化的颜色取而代之,称为“孔雀尾(caudo pavonis)”
之后半流体物质变得越来越轻,最终变成一种光彩的白色,称为白化(albedo)。这是贤者之石的第二原色,相关描述上文已经讲过。
再持续加热,超出白色阶段。使白色材料变黄,然后颜色加深变成深红色。终于材料进入了最后阶段,也变成了最后的颜色——红色哲人石或者红色炼金药。
黑化-白化-红化,这是贤者之石制备的三个特定阶段。与「黄金国永生药」的三枚魔陷的命名一致。
而严格来说黄色并不算是贤者之石的原色,无法作为一个独立的阶段。
部分寓意画在描绘贤者之石制备过程时,也不一定会选取黄色。而是选取“孔雀尾”。比如右图,用顶部黑色的乌鸦、底部色彩斑斓的孔雀、左边白色的天鹅、右边红色的凤凰来象征四个阶段。Vom dem grossen Stein der Uhralten(Leipzig,1602)
在同为炼金术主题的未OCG化的动画卡组「炼金兽」的设计中,保留了黄化这个过渡阶段。
炼金兽中展示的贤者之石制备过程(未O化)
寓意画(emblematic illustractions)是中世纪晚期出现的一种炼金术体裁。炼金术的寓意化倾向早在佐西莫斯的“梦”中就有大量描述,但14世纪这种已经牢固确立的寓意化倾向不仅显示在隐喻性的语词中,还有隐喻性的图像中。
在寓意画中,黄金就常常用其对应的发光天体太阳,以及国王的形象来表示,【黄金国】卡组将黄金与王权牢固捆绑,符合炼金术图像的隐喻。
那么贤者之石制备的完成,就意味着国王的诞生。由此推断的话,永生药展示的也许就是(作为黄金与王权之具现化的)黄金国巫妖在这个时代诞生的过程。
另外,在红药的卡图中,从坑底蹒跚爬出的人形是缠满绷带的干尸,显然已经死去很久并且经过妥善处理。无法确定他们是过去被用作召唤巫妖的祭品/道具,抑或是这次仪式中希求利用elixir复活的死者。
至此可以引出关于三枚永生药的两个疑问:
1. 尽管黄色是个过渡阶段,但在寓意画中也常常出现,为什么在【黄金国】中偏偏把它跳过了,而不是沿用同为炼金术主题的「炼金兽」四个阶段的设计?卡名中“觉醒”“宿命”“血染”究竟意为何?
2. 仪式最后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了?笼罩在黄金国度上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关于问题①,较为乐观的想法是这为随后的卡片续投留下了印新卡的空间。
但假如以“只采用黑白红三个阶段的设计是故意为之”为前提来思考的话,在此我想提出一种个人猜想。永生药的三张卡片在时间和情节上都是接续的,设计形式上参考了三联画(Triptych),起源于中世纪的祭坛画,是摆在教堂祭坛上的饰物,两翼可向内折叠,三片画板上各自有故事性的图案。多为宗教主题的作品。
而卡图和卡名的设计上,我认为出典则是16世纪尼德兰的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的作品《人间乐园》(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
这是博斯最负盛名,也是最竭尽心力的作品。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第一任国王腓力二世对他的画作十分喜爱,在他死后收藏了包括《人间乐园》在内的大部分作品。该画作目前收藏于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卡片设计参考既有画作是有先例的,典型如《真红莲超新星龙》与威廉·布莱克的《伟大红龙与日光蔽体的女人》(The Great Red Dragon and the Woman Clothed in Sun)。
并非直接从画面而是在设计元素中有所参考的卡组,「炼金兽」就是一例。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卡组中的怪兽与金属的对应关系与Von den verborgenen philosophischen Geheimnussen(Frankfurt,1613)带有字谜的著名炼金术寓意画完全一致。关于这张寓意画我们后文还会继续阐述。
人间乐园
人间乐园 合拢后
《人间乐园》整幅三联画合拢后,可以看到画面背部《创世纪》中的一幕,很可能是上帝创世的第三天,上帝已经创造了光明与黑暗、海洋与陆地、空气与植物,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圆球内部有水与露出来的陆地,长有稀疏的植物。但天上未有光体,天地间也未见飞鸟游鱼,地球沉睡在灰蒙肃穆的雾霭中。
但将木板打开后,我们的视野就会被三联画内部鲜明的色彩与眼花缭乱的景象所充满。
这一设计与我们使用的卡片多少有些相似,卡背是未知的混沌漩涡,翻开后才得以明察卡面的森罗万象。
三枚永生药的卡片种类分布为2绿(魔法)1红(陷阱),按时间顺序排列后与《人间乐园》整体的色调一致。
三联画从左到右,分别是“伊甸园”、“人间”与“地狱”。
假如该画与永生药确实存在对应关系,那么这三个场景分别对应的就是人类始祖亚当与夏娃的“觉醒”,以时间、规则、法律统治诸天与人类社会的“宿命”,以及在大火和酷刑中永受折磨的地狱“血染”。
《人间乐园》创作于1490年至1510年这20年间,画面信息量极为庞杂,又充满神秘而奇特的幻想,解读方式也是众说纷纭。由于创作于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1492年),开辟了新航路及欧洲殖民活动的开端期间,画面上众多奇特的植物和水果也被认为与他受到航海家们在新大陆上各种奇异发现的说法影响有关。
画面中部“人间”有年轻女子正在沐浴的泉水,被认为可能就是不老泉(Fountain of Youth)。老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 der Aeltere)1546年的画作《青春之泉》也描绘了类似的场景。
在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创作的历史著作《历史》就记述过埃塞俄比亚人的土地上有一种能赋予人青春活力的泉水,而《亚历山大罗曼史》(Alexander romance)中,也记述了亚历山大大帝与圣人Al-Khidr(意为“绿人”)穿越黑暗之地,发现了生命之泉(Water of Life)的故事。
在摩尔人入侵伊比利亚半岛,而西班牙人反对其占领并展开反击的时期(711-1492,再征服运动),阿拉伯语以及土耳其式阿拉伯字母版本的《亚历山大罗曼史》开始流行,故而早期的美洲冒险家同样熟知其内容。不老泉原版故事与传说中的充满财富和繁荣的大陆比米尼有关。
不老泉的传说被写进了西班牙探险家和征服者(Conquistador)胡安·庞塞·德莱昂(Juan Ponce de León)的传记中。据称德莱昂在征服了波多黎各后,从当地人那里听说了比米尼岛的传说,并开始了一次寻找不老泉的航程,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佛罗里达。他先后两次为寻求不老泉而深入内陆,但在1521年在与土著的战斗中中箭,随后伤重死去。
无论如何,不老泉的传说也已经成为了如今描述西班牙人殖民美洲时,不懈追求承载了诸如黄金与永生种种梦想的传说之地这类叙事模式的一部分。
永生药的卡图中央所描绘的在石池里涨涌的、近似泉水的光芒,与《人间乐园》中部的泉水颇为相似,可能也与不老泉的传说关联。所以卡名采用的才是无论原始词义还是衍生义都更倾向于“万灵药”或者“万溶剂”的Elixir。
回到博斯的画作《人间乐园》上。
和博斯大部分的作品一样,人间乐园画面中繁多而神秘的内容也没有得到过明确的解释。除了对基督教宗教元素正统的解读之外,诠释的角度从对放纵尘世肉欲喜乐的谴责到对爱情乌托邦的赞颂不一而足。
20世纪以来,对博斯的研究成果主要分为:信仰和思想体系、图像来源和象征体系,以及作品断代。
而且在中世纪晚期,炼金术的寓意画常常与文本一同出现,受此影响,犹太教、占星和炼金术的寓意形象也在艺术家的画作中大量出现。
不少观者从图像象征体系的角度认为同样的隐喻也包含在了《人间乐园》复杂的图像中。
比如指出左部“伊甸园”的生命喷泉与进行炼金实验的鹈鹕形蒸馏瓶相似;亚当和夏娃的结合以及 “人间”中男男女女的纵情交媾则是哲人石制备过程中男性(硫)与女性(汞)的结合,亦即化学婚礼(Chemical Wedding)。
最早包含了寓意图像的炼金术文本可能是《哲学家的玫瑰花园》(rosarium philoso phorum),15、16世纪出版了好几部同名的著作,所有这些著作都是选集(因此有标题),只有其中一部饰有图像。但这些图像是最初一首名为《太阳和月亮》(Sol and Luna)的拉丁文散文文本的德语诗的一部分。
在文本中,太阳和月亮结合产生了一个双头的雌雄同体。两种物质的结合使其统一成具有新身份的第三种物质,在此过程中丧失了自己独立的身份。因此,雌雄同体其实代表某种接近炼金术过程的事物。古希腊医学的观念中,男性(就像硫)特征是热和干,女性(就像汞)特征是冷和湿。炼金术中的雌雄同体代表物质源于一种男性物质和一种女性物质的结合。
在炼金术士的实践中,雌雄同体被看作是硫汞结合,或者辰砂(混合态呈黑色,加热变红)。人们通常把雌雄同体看作是哲人石的象征,以及它所代表的完美和谐的雏形。
炼金术从阿拉伯地区进入中世纪欧洲的起点,即1144年2月11日,身在西班牙的英格兰修士切斯特的罗伯特(Robert of Chester)将阿拉伯语的炼金术著作翻译为拉丁语《论炼金术的组成》(De com posotione alchemiae)。该书是译自据说由莫里埃努斯(Morienus)对哈利德·伊本·亚兹德关于制备哲人石的介绍。罗伯特新造的拉丁词alchemia指的不是整个学科,而是仅仅指哲人石本身。
*注:马里亚诺斯(Marianos)拉丁化的名字就是莫里埃努斯,历史上不一定确有其人,可能是一位虚构的7世纪的修士,据称是他第一个将希腊炼金术传给逃到希腊的阿拉伯王子哈利德,并为了他把炼金术著作翻译成了阿拉伯文。
罗伯特的翻译工作自然不是在真空中进行的,彼时正是现在被称为欧洲“12世纪的文艺复兴”的时期,在整个欧洲,各种新思潮开始涌现并蓬勃发展。其中包括拉丁翻译运动的兴起,是该时期古典文化获取的重要来源。
在穆斯林的统一国家即阿拉伯帝国形成后,其于公元7-8世纪期间展开了对外扩张运动,而且对于被征服地区的文化,阿拉伯帝国采取的是学习吸收的态度,对历史文献资料予以搜集、收藏和保存。其中包括古希腊的大量古籍。
而11世纪初,随着欧洲从外族侵略中恢复,生产趋于稳定,对300多年前入侵其土地的穆斯林展开反击,基督教与穆斯林文化密切发生接触,古希腊的知识也通过穆斯林源源不断地流入欧洲,从阿拉伯语被翻译成拉丁文流传,自然也包括炼金术的知识。这点在西班牙所在的伊比利亚半岛(基督徒和穆斯林分而治之)表现得尤为突出,可以说西班牙在这一时期成为了连接阿拉伯文化、让基督教得以从容输入大量异教徒的知识的桥梁。
但这座桥梁绝非承载和平的象征,基督徒与穆斯林们的往来中被激起的并不只有知识的灵光,更多是剑刃与弯刀交击时迸溅的火花与鲜血。
Part 3. 再征服(Reconquista)
自711年摩尔人从直布罗陀海峡入侵伊比利亚半岛,攻灭西哥特人的王国,经过八年征战,在718年控制了南部大半个伊比利亚半岛并建立了阿拉伯帝国阿尔·安达卢斯(Al Andalus)行省。而在阿拉伯人的征服狂潮中,大量的流离失所的西哥特难民和战士从南方的故国北逃避难,苟延残喘的基督教政权在西班牙北部阿斯图里亚斯(Asturias)的山区的建立了基督教在伊比利亚最后的堡垒——阿斯图里亚斯王国(Kingdom of Asturias)。之后北部地区陆续建立了纳瓦尔、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等王国,这些王国时有分合,并从西班牙北部的坎塔夫里亚山区及比利牛斯山区向南推进,开展驱逐阿拉伯人、收复失地的运动。
历经将近8个世纪后,到1479年卡斯蒂利亚的公主伊莎贝拉(后为伊莎贝拉一世)与阿拉贡的王子斐迪南(后为斐迪南二世)联姻,卡斯蒂利亚王国和阿拉贡王国合并,实行双王共治。
1492年,在“天主教双王”(Reyes Católicos)统治下的西班牙王国攻陷了最后一个由穆斯林在伊比利亚建立的王国格拉纳达,西班牙成功统一。
历史上这一时期被称为西班牙的“再征服运动”(Reconquista)。
其中卡斯蒂利亚称得上是西班牙的“核心王国”,在西班牙统一的进程中起到了主导作用。
卡斯蒂利亚得名于伊斯兰史料将其称为“遍布城堡的土地”(the land of the castles),“城堡”(castillo)一词正是后来这个地区的正式名称“卡斯蒂利亚”(西班牙语Castilla)的来源。
她的纹章也十分直观地显示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巧合与否,与《被诅咒的黄金国度》的构图和配色都颇为相似。
另外,按照【黄金国】的卡图剧情,似乎正是术士们举行的仪式使得诅咒笼罩于城堡的上空。
而在炼金术实验的寓意画中,常常用作贤者之石象征的雌雄同体,假如套在这段伊比利亚半岛的历史上,似乎正指向了国王斐迪南二世与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天主教双王”共治的时期。
而且也是同在1492年,哥伦布说服了伊莎贝拉一世,在她的支持下得以签订《圣大菲条约》并获得资助,组织远航横渡大西洋以寻找与印度贸易的海上捷径,于1492年10月12日发现了美洲的陆地,位置属于中美洲巴勒比海中的巴哈马群岛。
《黄金狂 黄金国巫妖》的卡名中也包含了这段波澜壮阔的再征服史。
黄金狂 黄金国巫妖
黄金狂(エル・レイ・コンキスタ)エルドリッチ
黄金狂在怪兽区域存在视为「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的同名卡。而且「黄金狂」一词的日语音读与「黄金卿(おうごんきょう)」相同,提示黄金狂和黄金卿很可能是同一存在,只是外观稍有不同。
与黄金卿相比,黄金狂的外表展现出了更多接近野兽的特征,十指不再佩戴戒指,而是换上黑手套,铠甲上的尖刺与表情同样狰狞且具攻击性,褴褛的紫色斗篷在气流中鼓起也像是雄狮的鬃毛般。正如其卡名所显示的,「狂」=「犭」+「王」。
「黄金狂」一词与查理·卓别林的无声电影《黄金狂》The Gold Rush)同名(中译名为《淘金记》),指出对寻求黄金或者财富的狂热,与美国历史上的西进运动有着不解之缘。
「黄金狂」汉字注音为「エル・レイ・コンキスタ」,转写为西班牙语即是「El Rey Conquista」,很可能还是「El Reconquista(エル・レコンキスタ)」的谐音。
El Rey意为国王,Conquista意为征服,黄金狂被冠上了“征服王(El Rey Conquista)”的称号。而此处的“征服”指的可能是基督徒从摩尔人手中夺回伊比利亚半岛统治权的再征服,亦即卡名中包含的另一个词,Reconquista(レコンキスタ/再征服运动)。
在公元10世纪初,差不多花了200时间,奥多尼奥一世统治时期的阿斯图里亚王国的“再征服运动”取得了重大突破,完成了杜罗河谷无人区的移民实边,将基督教控制线的边境推进到了中央梅塞塔高原北部。
而坎塔布连山脉南部的莱昂(León)取代了北部山区的奥维耶多(Oviedo)成为了王国的新首都,迁都具体发生的时间我们无法确知,但可以认为是在奥多尼奥一世的继任者阿方索三世(Alfonso III,866-910年在位)统治期间发生的。
他主持编写了一部以他命名的年代志《阿方索三世编年史》(Chronica Adefonsi tertii regis),记载了从西哥特王国后期一直到当时的西班牙历史。世史家认为阿方索三世才是第一个真正把“光复”当作一项历史使命提出来的君主。
在西班牙中世纪早期另一部史书《先知编年史》(Chronica Prophetica)如此描述阿斯图里亚斯国王阿方索三世(Alfonso III de Asturias):“光荣的阿方索三世在全西班牙的统治”(gloriosus Adefonsus in omni Spanie regnaturus)。这是第一次提到了“全西班牙”(omni Spanie)这个词。
1230年,莱昂王国与东面的卡斯蒂利亚王国组成共主邦联,成为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强的势力。1479年,与更东面的阿拉贡王国组成共主邦联,形成了后世的西班牙王国(Reino de España)。
莱昂王国是西班牙王权主世系(阿斯图里亚斯-莱昂-卡斯蒂利亚-西班牙一脉)的一部。纹章是白底上的紫色狮子(a purple lion - rampant - on a white field)图案。
在1230年卡斯蒂利亚-莱昂(Castilla y León)统一结成共主邦联后,斐迪南III世和阿方索IX世使用了四角盾形徽章和旗帜,在白色的底面上使用了紫色狮子(rampant)。
狮子最初没有冠冕,但冠冕随后出现在象征桑乔IV世(Sancho IV,1284-1295)的硬币和印章上。
这个狮子的造型在纹章学中称为rampant,以后腿为支点跃立并扬起前爪。
可以注意到其颜色与埃尔德里奇的紫袍一致,而且姿势与如野兽般陷入狂暴的黄金狂一致。
《黄金狂 黄金国巫妖》的卡图中,巫妖能够催动一种螺旋状的力量,这是卡组中第二次出现“螺旋”。
从形状上看,可能是取自螺旋星系(Spiral Galaxy),这是一种有旋臂结构的扁平状星系,与切开后的鹦鹉螺同样,其旋臂差不多是等角螺线。
同样的异变也覆盖在《黄金乡的七摩天》地上以及《被诅咒的黄金国度》的上空,可能就是诅咒的来源。
黄金乡的七摩天
与黄金狂关联的另一张卡片《黄金乡的七摩天》。从卡片效果来看,七摩天很可能描述的就是黄金卿主动堕入疯狂,豹变为黄金狂的过程。
对卡名中的「七摩天(しちまてん)」的理解,在此提出两种猜想:
①「七摩天」指的是托勒密宇宙模型的七重天,即七大行星的运行轨道
希腊-埃及天文学家克劳迪·托勒密在公元前2世纪发表了他的天文学著作《天文学大成》,完善了地心说的宇宙模型,在1000多年时间里,这个系统在罗马、中世纪欧洲和伊斯兰世界始终是公认的宇宙模型。
居于天府之上的上帝是宇宙运行的根本动力,将其力量传达给最高天即原动天;原动天以24小时为一周的速度自东向西旋转,将推动力传达给其下八重天并带动其一同旋转。第八重天即恒星天,其下的七重天则是七大行星的运行轨道。
这种宇宙观也常常出现在中世纪文学家的笔下,作为背景幕(不过往往不包括本轮、偏心轨道、黄道、十二宫等专业性较强的学说)。也是各种占星、魔法、炼金术理论的基础。
该卡片的命名可能也与德国的炼金术师巴西尔·瓦伦泰所绘制的这幅著名的炼金术寓意画有关,该图样是被称为「哲学家的万灵药」(Azoth of the Philosophers)的冥想曼陀罗,其中Azoth一词也就是Elixir/万灵药,源于阿拉伯语的汞(al-zā'būq),因为它算是万溶剂(Alkahest)。另有一种解读是其原文Azoth含有字母A和Z,即象征其包含了从A到Z,从(世界、时间的)开始到结束的一切事物。
在图像上,我们能看到七大行星/金属的序列,分别对应七项操作,按顺序从土星/铅一直往上运作直到太阳/金。这也象征着实践者逐次突破七重天球(七摩天)而逐级上升的过程。
炼金术这个名字可能会让人产生误会,以为炼金术师尽是沉溺于想将贱金属变为黄金的爱财狂。但实际上炼金术师不是只追求将贱金属嬗变为贵金属的实践者(否则就只是一群化学家了)。由阿拉伯人带到西班牙的亚历山大港的手抄本复本之一《翠玉录》后来成为了欧洲炼金术的核心文献,其中提到的我们现在称为对应原理(Doctrine of Correspondences)的一条——如其在上,如其在下。即描述了位于「上」的灵或者能量与位于「下」的物质或者具限有着紧密的垂直关联。其反映出通神术(Theurgia)的理念,一切物质都在「一的心智」之中,个体亦能追溯神圣的流溢而回归到神圣源头。在亚历山大港发展出来的灵性技术,即是以心智与物质之间的紧密联结为根基,其寻求了解事物藉由同时运用物质和灵性两者的技术臻至完美之法。
假如有看过游戏王GX的观众,应该也能记得影丸理事长希望借由三幻魔的力量而求得永生的愿望,这实际上也是出于和炼金术师同样的目的,而不仅是为了保持肉体的青春不老。
炼金术中所体现的不死性和长青哲学的理念,以及黄金狂的卡图中黄金狂怀抱着猩红漩涡的图式,容易让人联想起另一幅著名的图像,出自John Case在1588年出版的Sphaera Civitatis的封面图,图上描绘了伊丽莎白一世(1558―1603在位)站在托勒密的宇宙图外上,其中的七大行星的七重天球代表的是良好政府的7种道德特征,而中心是“不可动摇的正义”。伊丽莎白一世则有如上帝一般被置于创造秩序之外,象征着她有能力对其作出引领。
Sphaera Civitatis
该图也被选为恩斯特·康托洛茨基所著、初版于1957年的观念史《国王的两个身体》在2017年六十周年纪念文集《国王身体永远不死》(The King’s Body Never Dies)的封面图。
康托洛茨基在《国王的两个身体》中,藉由追溯 “国王的两个身体”——自然身体和政治身体——的观念来揭示中世纪王权观念的演进。“国王的两个身体”(国王二体论)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英国法学家创制的概念,在伊丽莎白一世4年兰开斯特公爵领发生了一起著名的诉讼案,女王的前任 爱德华六世在尚未成年时就该公爵领的一些土地订立了一份租约,在高级律师公会开会时,所有王室律师都同意:根据普通法,国王作为国王所作之一切行为,不因其未成年而无效。因为,国王在他里面有两个身体,即,一个自然之体(Body natural),一个政治之体(Body politic)。他的自然之体(若依其自身考量)是一有朽之体,可遭受因自然或意外而导致的一切软弱,可遭受因幼年或老年而导致的能力低下,可遭受其他人的自然之体可能发生的类似败坏。但是,他的政治之体乃是一个不可见、不可把握之身体,由政制和治理构成(consisting of Policy and Government),其构成之目的为指导人民,以及管理公共福利,并且,此身体完全免于自然之体可遭受的幼年、老年以及其他自然败坏和能力不足,为此,国王在其政治之体里面所作之行为,不因其自然之体的任何无能力而导致无效或失败。
并且:尽管他[国王]系以其自然之体取得该土地,但是,此自然之体与其政治之体相联合,后者包含了其王家等次和尊荣(royal Estate and Dignity);政治之体包括了自然之体,但自然之体是较为次等的,由此,政治之体与之相联合。这样,他就有了一个自然之体,增添和赋予了王家等次和尊荣;他所拥有的自然之体并不与王家等次和尊荣相区别,而是自然之体与政治之体连结在一起、不可分离;而这两个身体联合入(incorporated)一个人格(one Person),构成了一个身体,而不是多个,此即合众之体(Body corporate)内住于自然之体,反之亦然,自然之体内住于合众之体。这样,自然之体,通过政治之体加诸其上的这一联合(政治之体包含了国王的职分、治理及尊荣),也通过前述在其里面与政治之体的联合,而获得了放大。
15世纪下半叶,合众体的观念(corporational ideologies)已经在英格兰稳稳地扎下根来,并且,看起来法学家也已经意识到从合众体理论出发,可以由世俗事务中得到好处。1561年庭审的“兰开斯特公爵领案”中,都铎法官们创制了他们最令人惊异的程式,即国王的“两个身体”。
国王是一个有持续性的称号,永远存续,作为人民的头和管理者,正如法律规定……,并且在这一点上大写的国王永远不死。并非国王单纯自身构成不朽,国王的自然身体会死亡,而只是作为大写的国王——作为“尊荣”或“政治之体”——他才永远不死。
前文已经阐述过,“巫妖”(lich)与“身体”(corpse)语出同源。
有趣的是,巫妖的「命匣」翻译自phylactery一词,出自拉丁语的phylacterium(圣物匣)。圣物(reliquiae)是指圣徒身体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以其现代含义首次得到使用是在圣奥古斯丁的著作中,可见在他生活的年代,原本西方长期禁止的尸体分割行为最终像在东方一样得到了人们的接受。而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保护圣徒遗体不受蛮族亵渎。可以说圣徒的陵墓就是圣物匣的原始形态。
随着圣物数量的增长,方便对圣物进行保存、收纳和携带运输的圣物匣也应运而生,被贵金属和各式宝石装饰得绚烂华贵。这些装置在拉丁语中可以称为capsae或者phylatteria,皆是指“那些银质、金质、水晶、象牙或用其他珍贵材料制成的罐子,专门用于封存圣徒的骨灰或圣物。”
也许我们可以将「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这个整体视为一个圣物匣。供信徒瞻仰的圣物匣是一副字面意思的金棺材,用于包裹遗骨的不朽之躯。
②「七摩天」与黄金七城的传说有关
“摩天”原意为迫近高天。
假如这里的“摩天”指的是某种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摩天楼)的话,考虑到与西班牙历史的关联,很可能指的就是黄金七城的传说。
在732年的普瓦捷之战中,铁锤查理阻挡了新月军队的攻势,但摩尔人此前横扫伊比利亚半岛却导致流传起了一则传说:有七名基督教主教从穆斯林的统治下逃离,横渡大西洋到达了一座名为安提利亚(Antillia)的岛屿。七名主教在岛上各自为自己修建了一座黄金之城。故又称“七城之岛”。
这很可能就是黄金七城传说的雏形,但在七个世纪后它开始出现在地图上。安提利亚最早是在1424年左右,在威尼斯地图绘制员皮兹加诺的航海图中出现。然后在1435年的贝卡里奥地图上出现。从那时起,它就出现在15世纪的大多数航海图上。
这座岛屿在冒险家眼中充满诱惑力,葡萄牙和西班牙都先后派遣过冒险家进行探索,但一无所获。哥伦布在1492年的日志记录中也提及过,他认为安提利亚能成为印度航程的中转站,打算在北纬28度找到它。
哥伦布的儿子埃尔南多·科隆同样对安提利亚兴味津津,他猜想主教们的传说之所以能流传会伊比利亚半岛,是因为在葡萄牙的亨利王子(也曾派遣人寻找过安提利亚)的一艘船在风暴中偏离航道,靠岸后却来到了安提利亚,他们探索了岛屿便返回葡萄牙报告他们的经历,但再次奉命去寻找这座岛屿确认的时候却都一去不复返。
法国水手厄斯塔什·德·拉·福斯更进一步为故事增添了传奇色彩,声称其中一位主教精通法术,为安提利亚提供了保护使其不被发现,直到“西班牙全境重新恢复我们虔诚的天主教信仰”。
1563年,安东尼奥·加尔沃的《发现世界》中,分享了一则桃源乡式的故事:葡萄牙的船只遇到一座七城之岛,上面的居民以葡萄牙为母语,并询问他们西班牙是否仍在摩尔人的统治之下。回到里斯本后,土壤样本中则被化验出有三分之一黄金的含量。
这则在流传中被逐渐添色的奇想,无疑灌注了传播者对财富的渴望以及对抗异教徒的宗教热忱。
当再征服运动结束,西班牙的全地重新掌握在天主之战士手中时,大洋彼岸的新大陆又向他们敞开流光溢彩的宝藏之门,种种流传已久的古典神话和遍地黄金的允诺似乎将在陌生富饶的土地上一一应验。航海家带回真假难辨的传闻,刺激着人们的心,他们乐此不疲地追寻地图、传记和旅行日志言之凿凿地标记上的传说之地,让幻象的蛛丝与现实缝合,把玄妙的中世纪故事嫁接到新大陆上。
其中就包括黄金七城的传说:躲避摩尔人入侵的七位主教正是流亡到了美洲,在锡沃拉建立起七座藏匿财宝的黄金城。
然而当西班牙征服者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德·科罗纳多(Francisco Vásquez de Coronado,1510-1554)在1540年到达锡沃拉城时,他发现传说完全失实,这里仅仅只是个规模较小的印第安城镇。西班牙人很轻易就将印第安人驱逐,但没能在“城内”找到任何珍宝,这里的居民很贫穷,衣服不是棉衣就是兽皮。
与《黄金狂 黄金国巫妖》的卡名中Reconquista的覆盖了整段再征服运动的历史一样,《黄金乡的七摩天》依照其「黄金郷」的字段(承接下一阶段的故事),黄金七城传说的起源、流变与求证,可以同时意指再征服运动的开端与结束。
至此,我们可以尝试对前文提出的问题②给出一个初步答案了,「黄金国永生药」的仪式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A:我认为是成功了。
永生药的设计原型为贤者之石,仪式(炼金实验)让黄金螺旋纹样的石头顺利渡过了黑化-白化-红化三个阶段,证明贤者之石已经制备完成,仪式的目的达成。
而七摩天与黄金狂所隐喻的再征服运动,在历史上历时7个多世纪,国王与女王共治的“西班牙双王”攻陷格拉纳达王国,完成西班牙的统一,重新确立了天主教的统治地位。与炼金术中贤者之石的寓意图形“雌雄同体”一致。
能掌控红石力量的征服王也应术士们的欲求具现成形,慷慨施予其梦寐以求的永生的恩惠,将必朽的肉体转化为不朽的黄金之躯。
但值得留意的是,在意象的运用上,黄金狂手中的漩涡很可能涉及到一个「戦渦(せんか)」与「戦火(せんか)」的谐音梗。「渦(うず)」在日语中可以指漩涡、漩涡状的事物,也用于形容卷入纷争、战争的处境。(*《 幻煌龙 螺旋》与《幻煌龙的战涡》也玩了同一个文字游戏)
与黄金狂所代表的战火不休的再征服运动时期暗合。
黃金卿卡图背景是大量堆积的金币、金条,而黃金狂的卡图背景是埋在金币堆中的黄金国度(抑或是正在从中升起?),以及被扬洒到半空的金币也描绘得近似飘飞的火粉。
从西哥特人入侵伊比利亚半岛,到再征服运动,到前往新大陆的征伐,尼德兰革命,三十年战争,到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红色螺旋的诅咒(战渦)事实上也一直笼罩于黄金国度的上空。
1492年再征服运动的结束后,征服王·埃尔德里奇的铁蹄远未就此停步。接续而来的就是大航海时代的始端。
向西通往印度(实际上是美洲大陆)新航线的发现,改变了伊莎贝拉一世原定在统一西班牙后继续征战非洲的计划,从而使持续了近8个世纪的征服活动,也得以转向外部,在充满未知的美洲土地上继续下去。
耶稣进前来,对他们说:“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赐给我了。
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
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太28:18-20)
Part 4.福音战士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事实真相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1532年11月16日,大约168名西班牙士兵带着他们的非洲和印第安奴隶来到了今日属于南美洲秘鲁境内的地方,并且与一个存在超过90年,疆域跨越2500英里的庞大帝国——中心区域分布在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版图大约是南美洲的秘鲁、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玻利维亚、智利、阿根廷一带的印加帝国相遇。
为首的西班牙征服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代表着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即神圣罗马帝国的君主查理五世(1520年-1556年在位)(斐迪南二世与伊莎贝拉一世的女儿、卡斯蒂利亚女王胡安娜以及通过与胡安娜缔结婚姻而成为该王国共同统治者的哈布斯堡家族腓力一世的儿子)及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国王,称卡洛斯一世(1516年-1556年在位);而与这群皮萨罗带领的乌合之众接触的则是美洲大陆上最强大的专制国家印加帝国的君主阿塔瓦尔帕(Atawallpa)。这次欧洲人与美洲土著之间最富戏剧性的冲突及其后续的余波,最终以印加帝国被西班牙人的征服并遭到扼杀作结。但其残留的碎片:高耸的天主教堂、复杂的人口种族分布、仍作为秘鲁官方语言的西班牙语,等等的痕迹在今日的秘鲁仍随处可见。拉美地区至今仍有许多人喜欢称西班牙语为卡斯蒂利亚语(castellano),而过去印加人赖以记录历史的结绳语(quipus)则在帝国被征服后不久失传。
皮萨罗拉开了西班牙征服南美洲的帷幕。
这称得上是欧洲人对亚非拉地区最著名的征服行动之一,而皮萨罗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此前另一位西班牙征服者埃尔南·科尔斯特(Hernán Cortés)在阿兹特克帝国取得的使人艳羡的战果所鼓舞。
1519年,科尔特斯率领600个西班牙人在中美洲的尤卡坦半岛(遗址主要分布在今天的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登陆,准备进攻拥有好几百万人口的阿兹特克帝国。1521年,科尔特斯攻入了阿兹特克的首都特诺奇提特兰城,在西班牙人铁蹄的蹂躏下,本来就残破不堪的城市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阿兹特克帝国就此覆灭,末代皇帝瓜特穆斯(Cuauhtémoc)也于次年被处死。
科尔斯特在被征服的领土上建立殖民地总督辖地“新西班牙”(Nueva España),直到1821年独立成墨西哥第一帝国,该帝国解体后成为今日的墨西哥和中美洲。
在阿兹特克和印加被征服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相关的记录几乎是一边倒的。由于浩劫已经使被征服者沉默,流传至今的大多是西班牙人撰写的相关报告,原住民或混血原住民的记录寥寥无几。另一种更进一步给历史蒙上迷雾的障碍是,早期西班牙人的报告常常以被称为“见证书”(probanzas)或者“记叙”(relaciones)的体裁写作,但这些记录主要目的在于试探和取悦西班牙国王,以此谋取更丰厚的嘉奖,故而常常会出现对当地土著行为和文化的错误理解及刻意曲解,以及夸大自己功绩而淡化同行者的情况。
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叙事都经过作者所处时代及文化背景之棱镜的色散,一些事被强调意味着另一些事被弱化,一些事被扩充意味着另一些事被缩减。在科尔斯特手下参与墨西哥征服战争的贝尔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Bernal Díaz del Castillo)(1496—1580)所著的《征服新西班牙信史》,征服者科尔斯特忠君护教以及巧用谋略的形象颇有骑士小说的风味;美国史学家威廉·H·普列斯科特(1796‒1859)所著的《墨西哥征服史》《秘鲁征服史》就迎合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自负和美国的天定命运论,后者重于刻画皮萨罗和西班牙英雄以少胜多征服野蛮的原住民。
但比起上述殖民主义卫道士的叙事,而今我们更熟悉的是拉丁美洲的“黑色传说”(Black Legend)。16世纪开始,以英国、荷兰等反哈布斯堡的国家和反对西班牙天主教会的历史学家和作家为首,针对西班牙的黑材料进行了大量收集与传播,制造出了一个邪恶帝国的形象,典型如多明我会修士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的著作《西印度毁灭述略》(Brevísima relación de la destrucción de las Indias),也是黑色传说最古老的范本,他向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呈现这本著作,以揭露西班牙殖民者的残虐行为。
黑色传说的叙事在当下仍占主导地位,我们能轻易想起关于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宗教迫害、天主教会的堕落僵化、王室的专制暴政,也包括在王室的默许下征服者在新大陆沦丧人性的恐怖暴行的种种议题,而拉丁美洲在其中则负责扮演在迫害下无奈折腰,在禁锢中始终愚昧野蛮、积重难返的受害者形象。
【黄金国】展现的也基本是这样一段符合黑色传说主流叙事的历史。
在英语中,词源为通俗拉丁语conquo,表示“征服者”的有conqueror和conquistador两个词,后者用于专门称呼15世纪至17世纪间,到达并征服美洲新大陆及亚洲太平洋等地区建立殖民统治的西班牙探险家,源于西班牙语的conquistar。
黄金乡的征服者
黄金郷のコンキスタドール/Conquistador of the Golden Land
《黄金乡的征服者》卡图上描绘的就是一名conquistador典型的形象。在征服美洲时,西班牙人也会使用骑兵冲击以及一种类似西班牙方阵(Tercio)的战术进行作战,当然和卡图比起来,西班牙士兵还会混合长矛兵、戟兵、火绳枪手和剑盾兵的编制。
在皮萨罗率领168名士兵的寒碜部队一举俘获印加皇帝阿塔瓦尔帕的卡哈马卡战役(Battle of Cajamarca)中,士兵们也是穿着金属铠甲、骑着披有棉质护甲的战马,挥舞长矛或者长剑口喊着圣雅各的名字,从埋伏的隐藏地点猛冲出来,将印第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另外,尽管图中的马匹看似装着了金马铠,但面甲下的部分,包括其骑手,却更像是在诅咒的影响下,血肉之躯已经全部转变成了黄金。
而骑手身穿的是半身盔甲(西班牙语coselete),指的是胸背甲加上大腿甲、手腕甲和头盔的组合。
在查理五世统治期间,同被葡萄牙冷落的著名航海家斐迪南·麦哲伦签订协议,并同意资助麦哲伦环球旅行。麦哲伦的船队于1522年完成了历史上首次环球航行。麦哲伦和同伴们每次上岸前都会脱掉碍手碍脚的脚铠,但坚持穿着半身铠甲以避免被土著的“毒箭”攻击。但麦哲伦本人在1521年登陆菲律宾的麦克坦岛后,试图征服这个地区并传播天主教义,在与土著的战斗中被毒箭射中了脱下脚铠裸露在外的右脚,后来身亡。
麦哲伦被西班牙王室任命为圣地亚哥骑士团的大首领(comendador de la Orden de Santiago)。
圣地亚哥骑士团是12世纪就在伊比利亚的莱昂王国出现的骑士团,兼有宗教和军事性质,得名于圣雅各,创立之初是为了保护前往圣地亚哥朝圣的信徒,以及驱逐伊比利亚半岛上的穆斯林。但在1493年大首领堂·阿方索·德·卡尔德纳斯(Don Alonso de Cárdenas)去世后,天主教双王就将卡斯蒂利亚的三个大型军事休会集团,分别是圣地亚哥骑士团、卡拉特拉瓦骑士团和阿尔卡塔拉骑士团纳入了西班牙王室,1523年教皇阿德里安六世的圣谕中,圣地亚哥骑士团的领地被永久交予西班牙王室。在再征服运动期间夺还了异教徒占领的土地,物尽其用的骑士们之后消匿于历史中,空留名号。
圣地亚哥骑士团的仪式服装是白色披风上绘有红色十字,下段为剑刃,握柄和护手末端呈百合花状,形状与卡图中骑士身着的半身盔甲上缘的十字形图案十分相似。
另外,征服者的头盔是16世纪后期开始逐渐流行的步兵用帽子形头盔,起源于卡斯蒂利亚王国地区。造型可以追溯至12世纪晚期在欧洲流行的水壶盔(Kettle Hat),形状类似倒扣的水壶。
这种头盔对比同时期的一些骑士盔相对结构简单,造价也低廉,因此成为许多步兵的首选装备。有些会在两边加装甲片来保护脸颊。
15世纪晚期,伊比利亚地区发展出了具备摩尔人头盔尖顶特点的卡巴塞特(Cabasset)头盔,在16世纪内为保卫后颈和面部不受自盔脊滑落的剑刃砍伤,卡巴塞特头盔不断加大盔檐曲度(卡住剑刃),同时受到当时轻盔(Burgonet)高耸盔脊的影响下,卡巴塞特逐渐分化成两种样式:有着高耸盔脊的盔脊式莫里恩头盔(Comb Morion);维持原有尖顶式的尖顶式莫里恩-卡巴塞特头盔(Morion-Cabasset)。《黄金乡的征服者》佩戴的是后者。
由于同类头盔的广泛装备,为避免误伤友军,有些军队会要求士兵装备同一颜色的制服、手臂缠上彩布条,或者在头盔插上染了特定颜色的羽毛(头盔会有专门用来插羽毛的小铁管结构)以示区分。
这种头盔在西班牙军队中很受欢迎,也成为了他们对外征战时让其他欧洲国家或者被征服地区印象最深刻的特征性装备之一。
上图描绘的是皮萨罗在利马被刺杀时的场景,可以看出队伍中的士兵佩戴的就是Morion-Cabasset头盔,饰有羽毛。
征服者的左手所执的是17世纪流行的碗锷长剑(cup-hilt rapier),特征为碗状剑柄护手,以西班牙制造的最有名。
从15世纪中叶诞生的笼型柄长剑(striscia),是从护手圈长剑(espada[西])发展而来,在16世纪后半叶其护手圈的结构逐渐复杂化,但进入17世纪后,又重新趋于简洁。在西班牙,碗锷(taza[西])代替了护手圈,这一款式也传遍了欧洲,英语中称为cup-hilt(碗柄)。
黄金乡的盗墓者
黄金郷のワッケーロ/Huaquero of the Golden Land
除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征服者以外,在黄金乡施行掠夺的还有其他的爪牙《黄金乡的盗墓者》。
Huaquero即是西班牙语的“盗墓者”,与conquistador同为源自西班牙语的词汇,显然提示了他们是从何而来。
最前面的盗墓贼手持的是弯刀(cutlass),是一种在17世纪流行的武器。尽管在陆地上也能使用,但它也是有名的水手首选武器,使用简单,足够结实,可以砍断沉重的绳索、帆布和木头,而且因为刀身较短可以在相对近距离使用,比如在登船行动中,在索具上或者甲板下。
弯刀因为被海盗使用而闻名,尽管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有时人们会相信是加勒比海的海盗发明了弯刀。
后面的盗墓者所持的斧头也是海军水手和海盗们常用的武器,我们有时会看到“登船斧”的说法。除了用作武器以外,斧头还可以用来砍断船上的绳索和网具。也许从维京时代开始,斧头就是水手们的得力武器。
另外,尽管盗墓者们衣衫褴褛,仍可以看出他们头巾(避免海风将头发吹乱)、敞开的马甲、皮带、马裤和长筒靴的装扮。今天我们常常会从海盗题材的流行作品中看到类似的着装风格,实际上海盗盛行的17、18世纪,正是巴洛克 、洛可可风格流行的年代,而我们熟悉的海盗服装则是在这一基础上延伸的。
综上所述,盗墓者染指这片黄金大陆的时代与西班牙征服者在美洲大陆大肆攻池掠地的时代(15世纪末-17世纪)相比可能要稍晚一些,也许他们是在17-18世纪活跃的海盗。
黄金乡的守护者
黄金郷のガーディアン/Guardian of the Golden Land
从前文可以看出,【黄金国】卡组在命名时运用了不少西班牙语的词汇,能够提示卡图中的人物、事件出自何处。而guardian则是普通的英语词汇,似乎是刻意作出区分。
假如将黄金乡的3体陷阱怪兽看作是美洲史的缩影的话,《黄金乡的守护者》登陆的时间大概要再往前追溯。
毁灭刃齿虎
从守护者特征性的一对长牙来推测,可能是刃齿虎(Smilodon)中的毁灭刃齿虎,刃齿虎是著名的剑齿虎亚科类群(通常被称为美洲剑齿虎),分为3个种:纤细刃齿虎、致命刃齿虎、毁灭刃齿虎。生活在从上新世(530万年前-258.8万年前)晚期到更新世(2,588,000万年前-11,700年前)末期的北美到南美洲。体型庞大,身长约3米,身高约1.05米,重量在110-400公斤之间。有一对巨大的剑状犬齿,这些牙齿边缘呈锯齿状,横截面呈椭圆形。
200万年前,巴拿马地峡隆起,南北美大陆被陆桥连接起来,北美洲的致命刃齿虎也追逐着自己的猎物进入了南美洲,演化为体型更加庞大的毁灭刃齿虎。
称得上是美洲已经消亡的原住民。
这3体陷阱怪兽的字段都是「黄金郷( おうごんきょう )」,也许正暗示了他们都先后成为了某片被称为黄金乡的土地上永远的住民。
拉丁美洲在探险家层层叠加的幻想中也逐渐成为了遍地黄金的宝地,在16-17世纪,前往西印度谋求事业已经成了西班牙社会的风潮。
人类对黄金的痴迷和他们的想象力一样古老而强烈,金光闪耀的王国总能在神话传说中占一席之地。其中最让人神往的传说大概是关于黄金乡埃尔多拉多(El Dorado)的故事,这座城市的名字意为“镀金者”,来源于国王的日常仪式,贡萨罗·费尔南德兹·德·奥维耶多(Gonzalo Fernández de Oviedo,1478–1557)在其1535年出版的《西印度群岛通史和自然史》中,描述了这位全身镀满金粉的国王的故事:当我问到为什么这位国王被称为多拉多时,曾经去过基多而如今来到圣多明戈的西班牙人(这里有10多个西班牙人)答道,根据印第安人的说法,这位大君主的身上总是覆盖着非常细的金粉,因为他认为这种金粉覆身的装饰比任何锻造出来的黄金物件都更美丽和高贵……(他)每天早晨往身上覆盖新的金粉,到了晚上再洗掉……这些印第安人还描述说,这位国王非常富有,而且是一位伟大的君王,每天早上用树胶或散发芳香的液体涂抹全身,用来固定洒在身上的金粉,于是他从头到脚都是金灿灿的,就像是一件金子做的形状优美的艺术品。
西班牙人曾认为国王用来洗去金粉的湖泊就是瓜塔维塔湖,埃尔南·佩雷斯率领的一支队伍从1540年开始不断尝试排干湖水,但从未在湖底发现过黄金。
不过当皮萨罗手下的西班牙人第一次踏入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科,他们眼前所见的景象也许正与他们长久以来幻想的埃尔多拉多的图景重合。
在印加王阿塔瓦尔帕在卡哈马卡被皮萨罗的军队所俘虏,他提议用黄金来交换自己的自由。他愿意给出一屋子的黄金,屋子有二十二英尺长、十七英尺宽,黄金堆起来要超过屋子高度的一般,至少八英尺高。然后他还会在这个屋子里堆满同样多的白银两次,并且在12个月内准备妥当。
由于大部分的金银器都放在离卡哈马卡以南很远的首都库斯科,所以他需要一年的时间来筹备赎金。皮萨罗派遣3名西班牙人前往库斯科,其中有2名水手和1名公证人, “以国王陛下的名义占领了库斯科城”。他们在山顶的高处俯瞰整座城市时,马上就被那些像太阳一样发着光的建筑吸引了:那些建筑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的墙壁上贴着大面积的金箔……他们说城里各个建筑上都有很多黄金,实在令人震惊……
三人罔顾印加人的文化,直接闯入了只有专门的祭司和神庙处女才能进入的科里坎查太阳神庙。他们发现神庙的墙壁上都镶着条形的金箔,克里斯托瓦尔·德·梅纳如此描述之后发生的事:“基督徒进入神庙后,没有依靠任何印第安人的帮助(他们都拒绝提供帮助,说这是供奉太阳神的神庙,这些西班牙人都会遭到死亡的报应)就用铜撬棍把这些黄金装饰…都拆下来了。他们就是这么做的。”(Mena,Las Relaciones)
然而尽管黄金即将把屋子堆满,西班牙人仍然撕毁了最初定下的协议,决定将阿塔瓦尔帕处死。1533年8月29日,阿塔瓦尔帕戴着手铐脚镣,被带到了刑场上。神甫对他说如果肯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他痛苦的死刑将被减轻为不那么痛苦的绞刑。
阿塔瓦尔帕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皮萨罗,并将幼子托付给皮萨罗抚养,并且在受洗皈依之后被绞死。
之后有印加皇室血统的图帕克·瓦尔帕(死于天花)和曼科·印卡·尤潘基先后被西班牙人扶植为傀儡皇帝,但后来曼科及继承人仍然带领部队继续抗击西班牙的殖民者,直到1572年才被最终消灭。
值得一提的是,在《黄金之征服王》的卡图中,黄金国巫妖能够使用螺旋尖柱进行攻击。
这可能就是源于对阿塔瓦尔帕执行的绞刑所使用的西班牙螺旋绞刑(garrotte)。
Garrotte一词可能源于法语garrot,意为绞索棒、紧索棒。Garrotte最初被用于西班牙,利用螺旋技术,将受刑人的颈部勒住窒息而死。犯人会坐上缳首架,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刽子手将缳首架上绳子套住受刑人的脖子,而绞绳后方绑着一支短棍。这时,随着刽子手转动把柄,绞绳便会将死刑犯的颈部紧紧套住,然后痛苦的窒息致死。(出自wiki词条)
后来这种处刑方式得到改进,受刑者会坐在小凳上,手脚都被捆住,脖子套上铁项圈。柱子会嵌入一根尖钉,在用曲柄或者螺杆收紧项圈时,受刑者的脖子也会被慢慢拉近尖钉,直到颈椎被尖钉穿透而死。但事实上受刑者往往是死于窒息。
这种独特的处刑法,大概就是黄金国巫妖能够召唤螺旋尖柱刺穿敌人的来源之一。从《黄金之征服王》的卡名中也能得到印证。
黄金之征服王
黄金の征服王(エル・ドラド・アデランタード)/El Dorado Adelantado
卡名汉字的注音转写为西班牙语,就是El Dorado Adelantado,意为“黄金乡的总督”。
Adelantado一词特指西班牙殖民地的地方行政长官。
总督一般由西班牙国王信任的大贵族充任,是国王在殖民地的全权代表,根据国王训令及印度等地事务院的指示,掌握殖民地的行政、军事、财政和宗教事宜,有权任命管区内的官吏和教会负责人,参与审理重大司法案件。
代行王权的总督,在卡图上表现为黄金卿本身。
那么这张卡图的隐喻之一大概就是身为总督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用螺旋绞刑处死了企求用黄金赎命的印加(这里等同El Dorado)末代皇帝阿塔瓦尔塔,继而征服整个印加帝国的事件。
El Dorado这个美梦与噩梦一体两面的名词,在卡组中不仅被标注了这一次,还以谐音的方式出现在《被诅咒的黄金国度》卡名中。
被诅咒的黄金国度
呪われしエルドランド/ Cursed Eldland
Eldland即意为“古老的土地”,但同时也与“El Dorado”谐音。
而且卡面上所描画的黄金城,并非库斯科曾在日照下辉煌无匹的太阳神庙,而赫然就是卡斯蒂利亚城堡纹章的模样。
【黄金国】卡组以一种恶意得甚至有些引人发笑的方式,展示出这个被梦想家们嫁接了带来血光灾祸之传说的帝国,最终被西班牙征服者纳入囊中的结局。
另外我们应该还记得《黄金之征服王》的螺纹尖柱同样出现在了《黄金乡的七摩天》的卡图上。除此之外,两张卡片的卡图背景中都出现了有着高耸塔尖的建筑群,与《被诅咒的黄金国》建筑的塔尖相似。而在收录的异画卡图中,四周已经因征服王的杀伐而化为废墟,黄金卿则悠然地斜靠在乱石所筑的王座上,远景浸泡在阳光中的螺纹尖柱也如同方尖碑般闪闪发光。
卡图中频繁出现的尖柱、与尖柱相似的塔尖,很可能就是在西班牙本土以及美洲殖民地林立的哥特式建筑,最有代表性的无疑就是城堡和天主教教堂。
哥特式建筑由罗马式建筑发展而来,简而言之,其特征为尖肋拱顶、尖形拱门、飞扶壁、玫瑰窗,还常常有尖塔和尖顶饰,视觉上营造一种迫近高天的轻盈感。
哥特式建筑于13~15世纪流行于欧洲,中世纪的欧洲正处于宗教狂热中,每一座大教堂不单是地区的宗教中心,更是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礼仪中心。天主教将教堂建造得恢宏华丽,不断增加垂直的高度,让信徒在视觉和心灵上感觉到接近天堂的荣光。
而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哥特式教堂就是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大教堂。
16世纪的西班牙建筑设计都有尖塔(Spire),如塞哥维亚城堡(Alcázar of Segovia)。塞哥维亚城堡原本是由罗马人修建,而尖塔是之后在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Felipe II de España)的指示下竖立的。 "In its mature Gothic development, the spire was an elongated, slender form that was a spectacular visual culmination of the building as well as a symbol of the heavenly aspirations of pious medieval men." “在成熟的哥特式发展过程中,尖塔是一种细长苗条的形式,在建筑形像上达到一种壮观的视觉高潮,同时也是中世纪虔诚人对天国的渴望的象征。”
在西班牙征服者踏足过的新世界土地,一座座天主教堂亦拔地而起。
墨西哥城主教座堂(Catedral Metropolitana de la Asunción de María)修建的位置就在曾经的阿兹特克神庙上面,位于墨西哥城市中心的宪法广场北侧,始建于1573年,西班牙征服特诺奇提特兰(阿兹特克首都)之后,是西班牙哥特式教堂的式样。
利马大教堂(Palacio Arzobispal de Lima)位于今日的秘鲁共和国的首都利马,就是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主持建立的,具有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西班牙巴洛克建筑艺术风格。
哥特式建筑的另一个特色是螺旋楼梯。哥特式建筑尖塔内部常常可见螺旋楼梯的结构,与高耸的尖塔一样象征着升腾和超然,通达天国。
(上图是关于西班牙哥特式建筑中螺旋楼梯建筑结构设计的论文中的图片
Patricia Benitez,Mercedes Valiente,From spiral to helical stairs: Santa Cruz
la Real and Santiago Apóstol approaches)
关于“黄金尖柱和哥特式建筑的关联性”的想法是Road_of_the_King老板在讨论中首先提出来的,在此表达衷心感谢。
题外话,威廉·布莱克1805年创作的画作《雅各布之梦(Jacob’s Dream)》(又称《雅各布天梯(Jacob’s Ladder)》)描绘了《创世纪》中基督十二使徒之一圣雅各在梦中攀登天梯的场景,所画的同样是螺旋楼梯。
综上,「黄金国」卡图中的「螺旋」全部都呈现为一种攻击性、侵略性的力量。
但区别于象征诅咒与战涡的红色螺旋,带有螺纹的黄金尖柱(以及背景中的尖塔建筑)极有可能就是象征着天主教的传播——从再征服运动伊始时逃离摩尔人的7名基督教士所修筑的应许之黄金七城,到对临死时皈依天主教的阿塔瓦尔塔处以螺旋绞刑,到与西班牙早期殖民扩张相随的天主教传播,无论是对黄金趋之若鹜的征服者,还是身怀宗教使命的传教士,都为传福音的热切信念所鼓舞,前赴后继地踏上西印度的土地。
而天主教同时也是殖民机构的一部分,在对土著人的稳定、精神征服和同化中功不可没。
新世界发现的大量新物种对代表着传统权威的古典文本如亚里士多德、托勒密、普林尼在航海和自然志领域的局限性凸显出来,在新世界和欧洲大陆之间往返的航海家带回了新的药物更有新的疾病(梅毒),盖伦和希波克拉底的古代著作面对这种崭新的病毒表现出软弱无力,这种毁容疾病的传播促进了医学创新者的观点“真正的知识…源于自然之光,而不是源于异教徒的黑暗著作”。
经验世界的新发现对过去被象征性所支配的宇宙发起了挑战,但最大的挑战来自16世纪的宗教改革,它是以语词为中心的(logocentric)新诠释学背后的主要力量。新教改革家们用人文主义者所强调的“注意书面文本的重要性,忠于原始文本”来纠正一种完全建立在《圣经》权威之上的宗教。
“唯独恩惠(sola gratia)”、“唯独信心(sola fida)”、“唯独圣经(sola scriptura)”。
宗教改革家创造了一种释经学,对自然之书的象征性诠释在它之中已经没有了位置。
在16世纪逐渐占据主流的处理文本的子面方法使得自然物不再被视为记号,人们将对自然物的象征功能的关注,转移到了自然物对人类福祉所能发挥的实际功效上。
在这样的语境下,《圣经》中人类在伊甸园所享有的统治万物的特权以及物质祝福以及随后的堕落就并非仅仅是个寓言故事或者道德教训。为了扭转诅咒,人类可以弥补堕落、大洪水以及语言变乱后与人类一同遭难的物质世界。
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创2:15)
农业被认为是对自然的修复,对万物的重新创造。诗人们将神称为宇宙的园丁、永恒的园丁,基督也与耕作技艺有关,因他第一次复活时被抹大拉的玛利亚误认为是园丁,这种形象也被吸收进大量的圣像画中。炼金术士们也认为,他们的程序与神在创世时使用的程序相同。
对自然界的知识对于统治至关重要,统治本身被理解为为堕落世界的景观带来变化。
这一观念也被用于为殖民主义背板。
爱尔兰和美洲大陆一样遍布沼泽,这只能反映出其贫穷居民的不幸。美洲大陆因其大量沼泽地带而不适合大规模种植,这种水景通常被认为是洪水的遗迹,大洪水退去后人们认为地球上许多地区已经被浸透成为沼泽,在文明地区,勤勉的人们努力开垦了失去的土地,而另一些地方,大片沼泽地依然因居民的冷漠消极、无所事事而荒废无用。
更为“先进的”人类文化活动被认为是对堕落诅咒效果的改善,又是对勤勉的回报。而居住在贫瘠、不宜居的美洲大陆的,显然不是高贵的野蛮人,而是“怠惰的民族”,这类观点构成了18世纪普遍认为美洲的土地和人民都低人一等的基础。
Corneille de Pauw指出,美洲大陆“遍布巨大的沼泽,使空气变得极不健康,其土壤中长出了数量惊人的有毒植物”,而他把这些景象都归因于当地居民不懂勤勉的性情,认为这一人种的天性接近动物层次。
有了《圣经》对殖民的授权,土地未能被善用成为了殖民的主要理由之一:如果我们是亚当之子,那么只要整个地球尚未遍布和得到治理,它对我们就都是开放的。以前曾经占据这里的古代散居居民或者其他人,都有权尽其所能遍满地面并对其进行治理,栽培和耕作;他人无权剥夺其地产和驱逐他们,……除非这些人拥有神让以色列人赶走迦南人那样的授权和理由。
(Walker,History of the Creation,pp.222f)
永久辉煌的黄金乡
永久に辉けし黄金郷/ Golden Land Forever!
追寻黄金国的西班牙将自己缔造成了新的黄金国。
16世纪20年代,殖民者相继在墨西哥和秘鲁发现大量银矿,白银源源不断地输入,使得西班牙成为当时欧洲最富有的国家。
1516年,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五世继承了西班牙王位,与查理五世一同加入西班牙的还有他治下的众多领地—尼德兰、奥地利、意大利、名义上的德意志诸邦国,再加上还有非洲的突尼斯、奥兰等,加上美洲正在不断扩大的、数倍于欧洲本土面积的殖民地,西班牙帝国当时成为了“海上霸主”。
“在朕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治下,16世纪繁荣强盛、幅员辽阔的西班牙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太阳无论何时都不会在其领土上落下。
《永久辉煌的黄金乡》展现的似乎正是埃尔德里奇对黄金及征服的强欲所造就的一个阶段性结局。卡名中的「永久辉煌」,以及在王座后光芒万丈的太阳纹样,表现的很可能正是查理五世这句著名的“日不落帝国”的论述。
上文已经论述过,在炼金术寓意画中,太阳与国王常常用于象征黄金。
另外,个人猜测黄金卿的外观设计一定程度上确实参考了查理五世,或者说他所属的哈布斯堡王朝。
在查理五世的众多肖像画中,常常可以见到他的下颚被刻画得向下前弯出,俗称鞋拔子脸。查理五世本身患有下颚畸形。现代的研究人员认为,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近亲乱伦导致了臭名昭著的“哈布斯堡王朝下巴(The Habsburg Jaw)”畸形,并最终导致了他们的垮台。
由于近亲乱伦,这个家庭的遗传系逐渐恶化,直到最后的男性继承人查尔斯二世无法生育后代,从而结束了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
黄金卿的面甲(姑且不论铠甲内部是空的,还是按照常规巫妖的设定是一具干尸)也被设计成具有相似的特征。下巴拉长而且突出,在《黄金狂 黄金国巫妖》的卡图中,长下巴更是长出了尖刺,几乎可以当作武器使用。
黄金卿另一个外观特征是他豪华的金质黑纹全身铠甲,以及白手套的十指上款式各不相同的戒指(黄金狂是黑手套并且没有戒指)。
相似的设计在《天元之荒鹫王》(Kaiser Eagle, the Heavens' Mandate/天命帝鹰)中也能看到,鹰头和黑金红配色的铠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神圣罗马帝国的鹰旗,这是皇室用的图案,张开双翅的黑鹰居中,衬黄色背景,在13世纪末或14世纪初之后,鹰脚和鹰喙被染成红色。从15世纪初期之后,帝国开始使用双头鹰。
除此之外,铠甲上的各处还镶嵌着红黄蓝绿各色的珠宝,总体设计倒是更容易让人想起哈布斯堡王朝的纹章。
与黄金卿的配色也是一致的,加上戒指本身也常常作为王权的象征。
而且查理五世本身头衔众多,也确实头戴十顶王冠,分别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罗马人民的国王、德意志国王、全西班牙国王、西西里国王、意大利国王、那不勒斯国王、萨丁尼亚与科西嘉国王、耶路撒冷国王、东与西印度群岛国王。
不过这个想法没有更确切的证据能够证实,可以当作看过就好。
《永久辉煌的黄金乡》还有一些值得留意的细节。
王座的设计
尽管《永久辉煌的黄金乡》卡图描绘的是典型的欧洲城堡风格的内部装潢,但王座的设计却有些古怪。椅子脚的部分被设计成了2名以抬轿姿势单膝跪地的重甲战士。
这种设计实际上与印加王室成员能享受到的待遇是一致的。
公证人米格尔·德·埃斯特特(Miguel de Estete)如此描述到临马卡哈卡的印加王阿塔瓦尔塔:八十个首领把…… [印加君主]……抬在肩上,这些首领都穿着亮蓝色的制服。君主本人也穿着华丽的服饰,头上戴着王冠,脖子上带着巨大的绿宝石串成的项链。他坐在轿子里的一个矮凳上,凳子上垫着一个看起来非常华贵的坐垫。
当然,在皮萨罗征服了印加帝国,并且受封为骑士后,西班牙人们也享受到了过去只属于印加王室的待遇。费利佩·瓦曼·波马·德·阿亚拉在约1616年《给国王的信》中就批评过这些西班牙的“受封人”跟他们的妻子,都从印加人处学来了无论到哪里都要乘轿子的习惯,要像游行中的圣人一样被高高抬起。
故而卡图呈现的无疑是印加帝国被彻底征服后的图景。
另外,王座的靠背看起来是数个符号组合而成的,除去显而易见的太阳(☉)以外,还有代表水星的☿,也就是墨丘利(赫尔墨斯)双蛇杖的符号,提示了卡组设计与炼金术的渊源。黄金卿的头上和双肩的那对弯角,可能也是取自☿这一符号。
此外还有箭头穿入圆环的图形,可能是金星(♀)与火星(♂)的结合,亦即有关两性结合的生殖暗示,除去炼金术中诸如雌雄同体或者圣婚等寓意图像以外,还会使人联想起针对15世纪自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开始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联姻政策(经过一系列政治联姻和领土归并,哈布斯堡帝国成为欧洲最大的帝国)所作出的调侃:
Bella gerant Alii, Tu felix Austria nube / nam quae Mars Aliis, dat tibi regna Venus(让别人打仗去吧,幸福的奥地利结婚去吧,马尔斯能给予别人的,维纳斯也能给予你。)
以及,王座整体设计为在双柱之间两名骑士手举台座的造型,而黄金卿则是惬意地侧躺在王座上,假如前文“黄金卿的设计参考了查理五世”的猜想方向无误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测出,王座的设计参考的正是查理五世的个人纹章。
配图为查理五世1530年-1556年的纹章,盾徽上的信息集中表现于黄金卿(查五)本身,前文已经解释过,除此之外,在盾徽之上的是神罗皇帝的帝冠。
挂在双头鹰身上的是金羊毛骑士团的勋章,勃艮第绝嗣后,骑士团的领导权转移到了哈布斯堡家族手上。这个勋章在查理五世的肖像画中也常常能看见,不过在【黄金国】系列中没有直接出现,这里推测是被代表“贤者之石”的螺旋状石头标志所代替了,在王座上的靠背上、抬轿的骑士肩甲上(很可能就是金羊毛骑士)同样能见到这个螺旋纹样。
另外,两侧还有标志性的一对“赫拉克勒斯之柱(Columnas de Hércules)”,象征着直布罗陀海峡两岸边耸立海岬,名称出自赫拉克勒斯的12项任务之一,赫拉克勒斯从埃里忒亚岛赶回革律翁的红牛,途中将两座峭岩立在地中海的尽头(也就是赫拉克勒斯之柱)。对于罗马人来说,它们象征着文明世界(Mare nostrum)和远处未知而危险的海洋之间的边界。
文艺复兴时期的传统认为柱子上刻有铭文“NON PLVS VLTRA” (此处之外,再无一物)以标志出已知世界的边缘。
但查理五世将其中的“NON”删去,改为 “PLVS VLTRA”(前往更远方),刻有这一铭文的赫拉克勒斯双柱被使用在他的个人纹章中,肖像画中也时常能见到。这已经不是一个对越界的警告,而是象征着在发现美洲大陆之后,对新世界的开放,以及帝国对探索更远处的无尽雄心。双柱一边各有一顶冠饰,分别为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的皇冠。
这对在纹章两侧著名的双柱的设计,也许与《永久辉煌的黄金乡》中王座两旁耸立的双柱设计是一致的。
至此我们可以发现【黄金国】在设计上一点颇为有趣的事项。
上文提及过,历史在记录中的呈现无可避免会受到叙事模式的影响。在殖民主义卫道士的叙事中,殖民者是群身怀使命的传道者,会为野蛮落后的拉美敲响文明开化的钟声;而“黑色传说”的叙事中,西班牙人是群一意孤行的强盗和狂信徒,用传播天主的福音当作遮羞布将拉美土著的资源和价值榨得一干二净,给后者撕开了巨大的伤口直至今日也无法愈合。
【黄金国】无疑牢牢把握住了最符合流行文化想象的元素,然而在叙事中却表现为被征服者的彻底沉默。我们在卡片中见不到任何与黄金国势力对抗的身影。
七摩天与黄金狂就是再征服运动的始端与结末;印加王的王座就是埃尔德里奇的王座;黄金铸造的卡斯蒂利亚(Eld Land)被冠以埃尔多拉多(El Dorado)之名;过去、现在、未来踏上美洲大陆的生物都是黄金乡的住民,被统帅于同一个王权之下,方能发挥效果(陷阱怪兽都有自己场上有「黄金卿 黄金国巫妖」存在的场合可以发动的选发效果)。
黄金国卡图故事中被殖民者的完全隐形,仅保留西班牙征服者(和相关的文化符号),有如黑色传说叙事传统中的殖民者身份的除名作用(ex-nomination)被刻意地用具象化的形式逆向彰显出来。
在意识形态方面,一切不属于黑色传说的事物都被迫借用黑色传说的观念。黑色传说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四处充斥,安然地隐匿了其名字。而在黄金国的卡图故事中则表现为仅余西班牙殖民者的符号,炼成了埃尔德里奇这体不死的国王(哲人石),我们只能通过埃尔德里奇的眼睛阅读这个故事。
对西班牙征服者专制残暴的攻击,延伸普及为对殖民宗主国体制、道德、思想、历史和种族上低劣性的攻击,其表象形式越是推广,这些表现就越趋于自然化,已然无处不在。而黑色传说的事实消失在一处模糊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居民是永恒之人,其人性没有内在的身份,只能处在被激发的集体想象中,也就是意识的固着和贫瘠之中。
这种形式卡图故事可能只是无心插柳的结果,实际达成的效果是「将神话神话化」,把黑色传说神话本身的意指作用,用作第二层(人为的)神话的符徵,而最终的意指作用就是我们读到的作品(卡图故事)。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败者连实体都被剥夺。
无论是为了规避民族、宗教冲突以及后殖民主义凝视的直接展示容易引发的争议,还是刻意而为之,单就最后呈现于舞台的演出而言,埃尔德里奇就成为了比任何一种叙事都要更加胜利者中心的傲慢的拟人化,在他仿佛万溶剂(alkahest)般溶解万物的诅咒之下,征服者既已把被征服者同化为一。
Part 5.结语:历史的幽灵
纵览了目前系列内所有卡片可能涉及到的历史原型后,我们可以重新再思考前文没完全得到解决的问题:
笼罩在黄金国度上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1.西班牙人因对财富的狂热而对拉丁美洲带来的浩劫
包括战争、掠夺、奴役和疫病。
这种解答的角度总体与“黑色传说”塑造的刻板印象差别不大。提到拉丁美洲的黄金和诅咒的话,想必最先跳入脑海的也往往是这个方向的联想。由于【黄金国】的设计确实参杂了很多我们在奇幻小说、主流叙事中常见的流行元素,不排除诅咒的一面确实与黑色传说有关。
尤其是瘟疫。无论对于阿兹特克还是印加文明,由欧洲殖民者带入美洲的天花病毒,都在殖民者正式开始征伐之前,都先在他们的领土内造成了严重的人口减员。有着毁灭帝国的旗手的象征意义。在征服后的几十年内,多种疫病袭击了美洲的原住民,包括来自欧洲的流感和天花,以及本土的斑疹伤寒。
疫病和诅咒在文艺创作中也常常被关联起来,以死神的印象出现,代表着从外部突如其来的破坏性力量,西班牙人在土著眼中大概也有着类似的印象。
不过反过来说,500多年来,一直有人指责哥伦布及其船员,在他们的“发现新大陆”之旅后将梅毒从美洲带回了欧洲,造成了大范围的传播。
尽管瘟疫并不一定是导致印第安人人口锐减最决定性的凶手(更有可能是由于入侵者造成的印第安人社会传统价值和社会规范的瓦解),梅毒的“美洲起源说”目前仍有争议,但不能排除卡组将这个流行的说法纳入设计的可能性。
从这个层面来说可以说是个双向的诅咒了。
2.从殖民地榨取的不义财富并未让西班牙的荣光持续太久,在17世纪就逐渐走向衰落,如同黄金诅咒的应验
从历史事实来看,“永久辉煌的黄金乡”只是一句狂言。西班牙随后衰落的时间约在17世纪(1600-1680),究其原因的话,目前不甚准确但颇为流行的说法一般有
① 17世纪大量迁往美洲的移民导致的人口衰减
② 美洲金银的大量输入导致的通胀危机
③ 17世纪西班牙制造业的破产
这里要强调下,以上这些说法其实多少都有失偏颇。但展开说明的话需要花费大量篇幅,而且跟本文考据的目的关系不大…虽然对自己近乎在输出错误知识、宣传刻板印象的做法有些愧疚,假如对西班牙衰落的原因感兴趣的话,还是建议自己查询更多资料去了解。
但有趣的对比是,西班牙的黄金世纪(Siglo de Oro),也就是西班牙文化艺术最为隆盛的时代,同时也是其政治经济开始衰落的时期。
3.人类图求扩大自身持有财富与权力的强欲,陷入永恒的战争状态,正如始终笼罩于黄金国度上空的红色战涡
此处引述霍布斯对“自然状态(state of nature)”的描述也许很恰当。在自然状态下,每个人都需要世界上的每样东西,也就拥有对每样东西的权力。而由于自然资源的有限加上人类趋向于互相猜疑,无共同体的自然状态等同于永恒的战争状态,人类之间将发生永不结束的 “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every man is enemy to every man)。
而人生在这种自然状态下便是“孤独、贫困、污秽、野蛮又短暂的”(solitary, poverty, nasty, brutish and short)。
然而每个人都想保全自己的安危,于是理智告诫他们去维系和平,基于人类共有的理智建成的法则,便是自然定律。该定律的原则为每一个人都必须找到方法维系和平,并且每一个人都有权力保全自己。故而人类必须放下他在自然状态下的权力(比如为谋求更大的利益而杀伤他人的权力),将这些权力转交给一个人或者一组人以维系和平。这个权力转交的举动即签订社会契约。
然而回归自然状态、最大化谋求自身利益的冲动常常能引诱人试探性地屡屡越过契约的界限。
我们对这类行径绝不陌生,在【黄金国】的历史原型中,基督徒在再征服运动期间收复了“失地”,借着高涨的民族情绪和激进宗教热情随之对异教徒和改宗者采取了严厉的制裁措施;举起传播和平福音的旗帜前往美洲大陆的使徒,带来的却是战争与奴役;大量流入的黄金没有带给西班牙永世的繁荣,部分的原因也许就在于帝国的过度扩张、战争带来的人口衰减和维持军事行动对国库的耗竭……
况且就算是以现代人的目光来看,我们目前对「日不落帝国」这一名号的印象也并未停留在的卡洛斯一世治下的西班牙,而更多是七年战争后的英国。
黄金狂的卡名讲述的是西班牙的再征服运动以及其后的殖民扩张,但卡图参考的图式Sphaera Civitatis所描绘的却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肖像画,不知1103续投的两张卡片《黄金狂 黄金国巫妖》《黄金乡的七摩天》是否也暗中指出了这一既成定局的历史流向。
假如从一种欣赏剧目的角度来看待这段在呈现黄金国的卡图中、时间跨越数个世纪的故事,用一种陈词滥调的文学性修辞去描述的话,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在埃尔德里奇身上不死性的叠加:
对征服扩张无止境的野心,王者的自然身体有朽而政治身体不朽,黄金承载的祝福与诅咒始终如影随形,历史如螺旋般巡回往复。文明会更迭,但巫妖永生。
讲点与正文无关的题外话,撰写这篇文章的初稿大概是2020年11月,在22年5月时稍微修订过,主要添加了“国王二体论”相关的内容。
写初稿的时候没仔细想过,就假定了“对于当下的自然化”(the naturalization of the present)的前提成立,亦即将意识形态最为重要的总体性功能之一视为“作为一种方法,将不确定的、脆弱的文化决断及其不同后果转变为某种无处不在的自然主义。”但这种对霸权概念的理论看起来顺理成章,然而现在想想好像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它把人们接受了不可避免之事这一结果,与人们会自发地对自己憎恨的当下不公予以自然化混同。而且还假定了这种意识形态收编必然有利于维持社会稳定、减少冲突。
不过,虽然自己开始不认同这种理论了,【黄金国】的卡组设计本身却又像是有体现出这种理论…然而它在设计上选取的又是“炼金术”这种已经在启蒙时期后被扫进“被拒的知识”杂物堆里的载体,很矛盾,反而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