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楼
俄乌战争仍在持续,近来围绕北约的争论出现了新的变化。乌克兰在与俄罗斯谈判过程中重新提出要加入北约,芬兰和瑞士也考虑在今夏加入北约。美西方借俄乌冲突壮大北约的声势很大。但4月13日,法国的总统候选人、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领袖勒庞重申退出北约的立场,让美国和欧盟极为不安。...
作者:吾楼
俄乌战争仍在持续,近来围绕北约的争论出现了新的变化。乌克兰在与俄罗斯谈判过程中重新提出要加入北约,芬兰和瑞士也考虑在今夏加入北约。美西方借俄乌冲突壮大北约的声势很大。但4月13日,法国的总统候选人、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领袖勒庞重申退出北约的立场,让美国和欧盟极为不安。勒庞表示,如果她赢得大选,法国将效仿戴高乐时期的做法,再次放弃对北约的军事指挥权。
她说:“我不会把我们的军队置于北约统一指挥之下,也不会置于未来的欧洲指挥之下”,并拒绝“隶属于华盛顿的保护之下”。勒庞还重申,和1966年法国退出北约军事机构的做法一样,她仍将坚持《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款即集体防御条款。同时勒庞主张改善和俄罗斯的关系,并提议俄乌战争结束后,让北约和俄罗斯达成“战略和解”,并强化彼此的联系。
勒庞将于4月24日第二轮大选投票中和现任总统马克龙争夺总统职位。她此时做出这一表态,主要传递了三个信息:第一,决选冲刺阶段仍然坚持退出北约军事机构的既定立场,说明她和自己的团队充分考虑了国内民意。这一抉择如何影响选票,也是对法国民意的一次测试;第二,重拾法国大国梦,在欧洲不做二等国家,也不希望隶属于美国保护伞之下;第三,法国退出北约军事指挥结构,但仍会履行集体防御,只不过在军事投入和决策上增加了更多自由决策空间。
美国和欧盟担心如果勒庞胜选,可能会瓦解北约抗俄联盟,破坏欧盟团结,从而冲击美国的领导力。卢森堡外交大臣让·阿塞尔博恩(Jean Asselborn)直言:“我希望勒庞不会当选法国总统,法国人要阻止这一幕发生。”“她的胜利意味着偏离欧盟的核心价值观,完全改变欧盟的发展方向。”默克尔时期担任德国外交部欧洲事务部长罗斯(Michael Roth)甚至认为,要团结起来支持马克龙连任,否则将面临一个欧洲联盟的垮台。
马克龙也曾质疑过北约,称北约已经“脑死亡”。但和勒庞不同,他仍然支持北约的军事功能。3月17日,马克龙拒绝收回此前有关北约“脑死亡”的说法,但他认为,俄对乌采取军事行动是给了北约一次“电击”。马克龙声称,俄罗斯在乌开展军事行动对欧洲边境构成了威胁,而俄罗斯此举有助于明确北约的战略角色。在对北约这一军事集团的认识上,勒庞和马克龙有重叠的地方,但态度和策略上稍有不同。
(1961年戴高乐在爱舍丽宫接待到访的美国总统肯尼迪)
1966年,时任法国总统戴高乐曾宣布退出北约军事指挥机构,直到2009年萨科齐上台后法国才重返这一机构。现在,北约已经不是当年的北约,成员国已由12个扩充到30个,但法国还是那个法国。很多法国的地缘利益考量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这也是勒庞和马克龙消极看待北约的原因之一。
分析当前俄乌军事冲突发生的原因及战事的演变,重温当年戴高乐围绕北约问题展现出的政治智慧,有助于更好地观察法国政客看待北约时的利益考量。
第一,拒绝被美欧军事联盟裹挟,拒绝为美国的地缘利益“效命”。
1959年上台的戴高乐提出口号:建立一个伟大、独立的、复兴的法兰西强国,而非任何其它国家的傀儡。他认为,美苏对抗,将欧洲裹挟其中是不明智的,一旦爆发战争,法国等欧洲国家首当其冲。所以,戴高乐执政期间一直保持和苏联的良好关系。而改善这一关系的前提就是要扫除北约的障碍,方式就是退出北约军事机构。
此次俄乌冲突,美国通过输送武器和俄罗斯打代理人战争,而且直言要削弱和孤立俄罗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美国离不开北约,离不开德法等西欧国家的配合。但一个被削弱的俄罗斯,只会更危险,导致地区安全风险升高,不一定会给法德的周边环境带来裨益。勒庞主张改善对俄关系,强化北约和俄罗斯联系,和戴高乐的做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第二,长期受到美英“盎格鲁-撒克逊”联盟歧视,坚持走外交和防务自主化道路。
戴高乐执政伊始就主张法国走自主化道路,原因是他早就认识到“盎格鲁-撒克逊”联盟对法的歧视态度,认为这种联盟有损法国在欧洲的利益。他认为,要想在军事、核力量等层面成为和美国平起平坐的国家,就必须退出北约。
北约成立之初完全由美英主导,北约第一任秘书长伊斯梅(Hastings Lionel Ismay)就曾承认,成立北约的目的就是:“请来美国人、赶走苏联人、压制德国人(to keep the Russians out, the Americans in, and the Germans down)。”如果能够再加一句,“限制法国人”,一点也不为过。
从德黑兰会议、雅尔塔会议,到波茨坦会议,讨论和制定战后国际秩序的国家一直是美英苏三巨头。雅尔塔会议,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就明确反对法国参加。即便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让法国在经济层面获利,也是基于法国是欧洲“地区国家”的视角。
美国通过北约限制和阻止法国扮演积极角色,这与战后法国经济、军事实力地位是不匹配的。即使在1952年北约总部由英国迁往法国,美英仍拒绝给予法国在北约事务上的军事指挥权。而最让戴高乐不满的限制是在核领域。美国协助英国于1952年帮助后者研制出核武器后,通过《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核不扩散条约》等对法国进行限制,拒绝向法国提供任何核技术支持。这也是戴高乐退出北约的主要原因之一。
针对法国的核领域合作歧视一直持续至今,如2021年9月美英抛弃法国、选择和澳大利亚达成核潜艇协议。今年4月5日,这三个国家(AUKUS)又宣布扩大军事安全合作,将合作研发高超音速武器以及电子战能力。可以说,在对外军事安全和核领域合作方面,美国始终坚持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优先的原则。
第三,政客个人因素影响。
任何一个打破国际规则和格局的决策,都会受到政客个人的性格和领导风格因素影响。比如,美国共和党总统特朗普发动的贸易战和科技战,以及一系列国际退群行为,除了背后的右翼势力影响外,也和他个人的国际政治认知水平和行事风格有关。
勒庞能否胜选,关键还是看经济。比如,她主张经济民族主义、降低国内消费品税费。出于缓解鹰派色彩、减少极端色彩的需要,她软化了堕胎和同性婚姻方面的强硬立场,但仍然强力反对移民,提倡贸易保护主义措施。这和特朗普当年胜选策略类似。而且,勒庞和特朗普一样,都主张对俄友好。
戴高乐当年主张对苏友好,勒庞打“戴高乐牌”,也持有“亲俄”主张,而坚持退出北约,则有助于推行这种主张。在2022年俄乌战争前夕,她曾呼吁法国与俄罗斯加强合作。即便战争发生后,她谴责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但仍然表示:如果乌克兰战争结束,俄罗斯“可再次成为法国的盟友”。
第四,军事集团背后的国家利益博弈。
戴高乐退出北约时,美国是全球超级强国,带领北约对抗华约。但他仍然不畏美国强权,多次批评美国的对外军事行动(越战),尤其对美元的“嚣张特权”(exorbitant privilege)也极为不满。戴高乐决意退出北约,并强化和德国(西德)的关系,目的就是为了让法国有能力制衡美英“盎格鲁撒克逊”联盟以及苏联势力范围。
而且,从1959年法国宣布地中海舰队不受北约指挥、拒绝美国在法设置核武器的第2年,法国便研制出了核武器,实现了核力量自主化。法国退出北约军事机构的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多世纪,说明戴高乐当时的决策符合法国的地缘战略利益。
勒庞提出退出北约军事机构、马克龙大胆提出北约“脑死亡”,背景是美欧民粹主义抬头、美国外交奉行孤立主义以及美国全球地位的下滑。对美国的质疑,在两位政客过往言论中多有体现。马克龙曾表示,如果欧洲无法认识到其作为地缘政治力量的战略意义,那么欧洲将“无法掌握其自己的命运”。可见,虽然手法不同,但法国政客近年来都在认真思考该国的地缘战略利益。
法国上一次退出北约后,为了防止其他成员离开,北约进行了内部改革,给予了成员国一定的话语权,强化了北约的“政治属性”。但华约解散后,北约政治功能并没有强化,而是回到了纯军事组织的性质。勒庞如果当选,法国再次退出北约军事机构,法国仍然可以和北约开展一些合作,包括反恐和应对自然灾害等。
但在当前地缘政治环境下,法国如果再次退出北约军事机构,其中的政治意义、军事意义和符号意义都将超过上次。尤其在俄乌战争持续、美国推动对俄代理人战争之际,法国此举将是对美西方和北约领导权的一次重大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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